演武场内。
刘禅立于中心,玄色龙袍随风而动,在众人心中,宛若神明!
长刀映着火光,刃上寒芒刺痛了他的眼。他能感觉到四下兵卒跪伏时带起的微风,他们额头抵进泥里的闷响,仿佛重锤敲在他的心上。那低声的交谈,杂乱却又诡异地统一,像潮水般涌来——
“那还用说?陛下准是老天爷派来救咱们的!”
“这世道都烂成啥样了?要不是真龙下凡,哪来这等神刀?”
几个老兵油子边磕头边嘀咕,脑门上的泥和汗混作一团。
后头的新兵蛋子更疯,一个半大小子抖着嗓子喊:“俺娘说皇帝是紫微星转世!这刀……这刀怕不是神仙给的?”
人群里嗡嗡作响,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早该来了!这吃人的世道该到头了!”——活像旱了三年的地,突然挨了场透雨,每一道裂缝都在咕咚痛饮。
“那肯定是了,陛下就是老天爷派下来救咱们的!”
“诚然如此!”
刘禅听着,胸膛里一股郁气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见几个略识得几个字的兵卒,还能掉几句文绉绉的话,那话语里的狂热几乎要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火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因信仰而扭曲的脸,那光芒也烫得他眼皮发颤。
而在人群之外,诸葛亮、董允、赵云、陈到等文臣武将静立不语,或垂首,或沉吟。
他们比寻常士卒多几分见识,可此刻,那份静默本身,就是最大的惊疑。刘禅能捕捉到他们目光中深藏的审视,这让他脊背窜起一丝麻意。
天命所归?
这四个字砸得他耳中轰鸣。
他怔了半晌,试刀的震撼早已被这滔天的声浪冲得七零八落。
多亏丞相诸葛亮,他老人家见多识广,那沉稳的身影适时上前,先扶起为首的校尉,又对众兵士温言劝慰。
众人这才陆续起身,只是兵士们再望过来的眼神,已灼热得如同实质,里面翻滚着他从未见过的、近乎疯狂的虔诚。
就连张苞、关兴、赵云、陈到、董允、邓芝等人心中掀起的惊涛,他也仿佛能听见——“莫非陛下真是上天派来拯救黎民的神农天子?” “否则怎会通晓如此多神异之事?”
一股冰冷的悟性,骤然穿透了刘禅的颅顶。
他猛地想起前世!小时候村里老人讲的那些神鬼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竹子开花,鬼打墙,日行万里,神人飞天……特别是谁家孩子要是出息了,村里人必定会说“祖坟冒青烟,风水就是好”。
他以前从没细想过!
他常去皇庄走动,看百姓过日子,那些农人见他便跪,眼神滚烫,当时只当是寻常礼数。
此刻,那些画面无比清晰地撞回脑海——他们跪的不只是当朝天子,那眼神分明是在拜能呼风唤雨的神农皇帝!
曲辕犁省了两三个劳力,耕牛也不似往年喘得厉害。庄稼汉们哪见过这般神物?自然当是神仙手段。
所以……百姓更多时候是宁愿信神的!
一股极复杂的情绪猛地攥紧了他的心脏,先是荒谬,随即是沉甸甸的酸楚,最后沉淀为一片冰冷的了然。
这些面黄肌瘦的庄稼汉们,哪懂得什么忠孝节义?
他们评判世道的标准简单得可笑,又残酷得真实——
能让他们吃上饭的就是青天老爷,害他们饿肚子的就是狗官!
什么蜀汉曹魏?不过是谁能让他们吃饱饭,谁就是真龙天子!
“真是愚昧……”他刚想摇头,那动作却僵在半途。
不,他们何曾愚昧?他们才是最聪明的!
一辈子就为了一口吃食奔波,糠咽菜里哪品得出忠孝的滋味?你给他一斗米,他记你十年恩;你断他三日粮,他就能揭竿而起。
民心?
不过是饿肚子时肚肠绞动的咕噜声罢了!
一股尖锐的、几乎要撕裂唇角的讥嘲从他心底涌起。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士大夫们,一边吃着民脂民膏,一边还要百姓感恩戴德。倒不如山野里的豺狼,吃人时至少光明正大地亮出獠牙!
他从这冰冷的思绪中猛地抽身,目光如刀,刮过那些终于站直的兵士。
他们虽不再跪拜,可那游移的眼神里,七分敬畏死死缠着三分惧惮,活似见了庙里显圣的泥塑真君,既想靠近沾点仙气,又怕神威莫测,反遭雷霆。
他忽然想放声冷笑——
既然世人愚昧,非要造一个泥胎金身的神只来拜!
那他便做了这尊神又如何?
一个会施粥、会发犁、会铸刀杀人的神只!
总强过那些端坐庙堂之上,啃噬民髓还要身披袈裟、享受香火的伪佛!
“陛……”侍卫刚要开口,却见皇帝忽然负手,周身气息骤然变得沉静却极具压迫感。
众人屏息,等待着石破天惊的圣训,刘禅胸腔里那点兴味却突然灰败下去,只余疲惫。
此刻讲什么家国大义?
——环顾四周,这一双双灼热的眼睛里,烧着的不过是口最原始的饱饭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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