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亮此时,终于缓缓抬首,手持羽扇,向前微踏一步。
那一步虽轻,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将殿内所有翻腾的情绪与无形的压力尽数吸纳、沉淀,殿内空气为之一凝。
他开口时,声音平和如古井无波,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抚平狂澜的穿透力,清晰地叩入每位朝臣耳中:“陛下息雷霆之怒。”
他先是对御座深深欠身,随即目光温润却极具洞穿力地扫过瘫软在地的杜微等人,“杜大夫及诸位同僚,或是一时受虚名所蔽,惑于奸人矫饰之言,其初意或非全然出于私心。”
“然,《春秋》之义,责贤者备。既食汉禄,身为朝臣,不察之过,亦是重过。阻挠国策,几误军国大事,其责终究难逃。”
他先是稍稍定调,并未将所有曾出言附议之人一棍打死,留下了转圜与甄别的余地,让不少心中惶惶、几欲窒息的官员暗自喘了口气,却又将那“不察之过”死死钉实在“责难逃”之上。
旋即,诸葛亮话锋一转,羽扇轻摆,语气陡然沉肃凛然,如万钧金石相击:
“然,涪城张氏之罪,桩桩件件,铁证如山!通敌叛国、谋刺大臣、虐杀生灵、僭越谋逆——依《蜀科》,皆属十恶不赦之重罪!”
“老臣建议,由有司、司隶校尉及丞相长史共组三法司,将一千余涉案人犯分置隔离,逐一审讯,交叉核验口供罪证。务求水落石出、不枉不纵,再依情节轻重,分别定罪处置。”
言至此处,他略作停顿。在群臣眼中,丞相威仪凛凛、不容置疑;而实际上,他眼角余光极快地掠过御座上的年轻皇帝,心中暗叹:
陛下所授“认知负荷”之策,果然妙极。以此为基础的审讯之法,远比滥刑逼供高明得多——不仅效率倍增,结果也更显公允。天马行空之智,实教人敬服。
他迅速收拢心神,目光如电扫视殿中。群臣在其注视之下屏息凝神,不敢妄动。诸葛亮遂继续开口,声如金玉,掷地有声:
“主犯张盈及其核心党羽,罪证确凿,当从严从速,明正典刑,以昭陛下之国法,慰天下万民之公心!”
“其余附逆、从犯及失察、牵连之官员,或削职夺爵,或贬谪流放,或服苦役赎罪,绝无姑息之理。”
“其间若有无确凿罪证、确系被裹挟或无知情者,亦当秉公开释,以示国法之公允,陛下之仁德。”
刘禅微微颔首,对相父这番既彰显法度森严、又体现策略分寸的补充深以为然,心中那份被激起的怒焰稍稍平复,化为冷冽的决断。
他目光如电,扫过群臣,注意到其中不乏有人面露激愤,跃跃欲试,显然是主张行酷烈之法……
果然,这些人一开口就是要求将张氏连根拔起、夷灭三族者,有的甚至亢奋地要求夷九族!
其中甚至包括一些此前支持新政者,以及一些见风使舵、急于撇清关系甚至欲借此邀功之辈。
刘禅心中不由冷笑更甚,这些叫嚣着要血流成河的人,要么是蠢,看不清扩大株连只会逼反更多人,让蜀汉本就薄弱的人力根基更加动摇;
要么是坏,想借此把水搅浑,或表忠心以掩盖自身的不安。
若随意杀戮、扩大株连能解决一切,秦汉之际六国贵族早该灰飞烟灭,何来后世诸多纷扰?
屠刀之下,非但不能根除问题,反而易使幸存者结成死仇,使天下观望之人心生寒意,离心离德,更予那些心怀叵测之徒以攻讦朝廷“暴虐无道”之口实。
他要的不是一时之畅快,而是长治久安,是树立一个依法而治、罚当其罪的典范。
他重新端坐于御座之上,脊背挺直,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静与至高无上的决断,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重重砸在殿宇之中:
“相父所言,正合朕意。传朕旨意!”
“涪城张氏,罪大恶极!主犯张盈,即刻押赴成都东市,凌迟处死,夷其三族!其余核心党羽,凡经三司会审查实参与通敌、谋逆、行刺、虐杀主谋者,一概斩立决!其家产全部抄没,充入国库及神农院,用以抚恤伤亡,助推革新!”
“曹魏秘使郄纬,着令白毦兵就地秘密处决,尸身处理后,择机送还曹魏,以示朕之警告与大汉之国威!”
“凡与张氏案有牵连之官员、士绅、门客,皆按丞相所言,由三司分开审讯,逐一审查,依律定罪,绝不枉纵!朕要的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深邃锐利,说出了令部分激进朝臣错愕乃至暗中倒吸凉气的判决:
“然,朕奉天承运,亦以孝治天下。张盈悖逆人伦,捆绑生父,伪饰孝行,罪孽深重,人神共弃。但张老太爷本人,久卧病榻,神智昏沉,形同槁木,经查确未参与逆谋,亦无指使纵容之实据。”
“况朕闻,在逆犯张盈等被白毦兵归拢一处,押解出涪城张府之时,那张老太爷竟回光返照,猛然清醒,目睹家族倾覆之惨状,指着张盈嘶声力竭,痛骂‘畜生!张家千年基业,尽毁汝手!’此乃其临终之言,亦是其身为家主却未能约束逆子、致使家门蒙羞覆灭之痛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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