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城,安北军伤兵营。
浓重的草药味与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胸口发闷的独特气味。
这里没有哀嚎,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和粗重的呼吸声。
温清和跪坐在一张简陋的床铺前,神情专注,手中的动作轻柔而迅捷。
他面前躺着一个年轻的士卒,左臂上缠着厚厚的麻布,血迹已经浸透了数层,变成了暗褐色。
温清和用一把小巧的银剪,小心地剪开麻布。
他身旁,十二岁的连翘端着一盆温水,另一个同样年纪的男孩杜仲,则捧着一个装满了干净麻布和药瓶的木盘。
两个孩子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嘴唇紧紧抿着,努力不让自己去看那翻卷的皮肉。
“忍着点,会有些疼。”
温清和的声音温润,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士卒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温医师,您尽管来,俺受得住。”
温清和不再多言,手中的镊子探入伤口,精准地夹出一块深嵌在肌肉里的甲胄碎片。
士卒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但他死死咬住嘴里塞着的布条,没有叫喊出声。
温清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清洗,上药,包扎。
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原本可怖的伤口,已经被洁白的麻布重新包裹得整整齐齐。
“好了。”
温清和站起身,对那士卒叮嘱道:“这两日伤口切莫沾水,按时换药。”
士卒挣扎着想要起身道谢。
“多谢温医师……”
温清和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
“躺着吧,好好休养。”
他转过身,对两个小家伙点了点头。
连翘和杜仲立刻跟上,三人走出了这间挤满了伤兵的屋子。
外面的空气带着冬日的凛冽,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温清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肺里那股血腥草药味尽数排出。
他回头看了看两个跟在身后,低着头不说话的孩子,原本温和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怎么了?”
他放缓了脚步,与他们并肩而行。
“往日里,你们两个可是最吵闹的。”
杜仲踢着脚下的一颗石子,闷着头不说话。
连翘揪着自己的衣角,小声道:“先生,没什么……”
温清和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分别落在两个小家伙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他们的头发柔软,带着孩子特有的气息。
“想必张大娘的面铺已经开了。”
温清和的声音带着几分引诱。
“去吃面?”
听到“吃面”两个字,两个小家伙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光亮,齐齐点了点头。
温清和笑了笑。
“平时不都最喜欢去吃面吗?”
“今日怎么兴致这么低?”
杜仲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还有些发闷。
“先生……我……我们……”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
连翘看出了他的窘迫,仰起小脸,替他说了下去。
“先生,没什么大事。”
她的声音细细的。
“只是……”
“只是在之前的善堂,没有见过这么多……这么重的伤者。”
“我跟杜仲,可能是……有些害怕吧。”
害怕。
温清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是啊,他们才十二岁。
本该是在学堂里读书,在田埂上追逐打闹的年纪。
却在这里,面对着战争最直接、最残酷的一面。
“会习惯的。”
温清和收回手,声音平静。
三人一路走着,穿过军营,走上戌城的街道。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笼罩在城池上空的些许阴霾。
街道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些生气。
虽然依旧算不上热闹,但比起他们刚来时那死气沉沉的模样,已是天壤之别。
路边,有三三两两的百姓,开始重新摆出摊子。
卖一些食物吃食,或者是一些针头线脑的小物件。
他们的脸上依旧带着麻木与谨慎,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
连翘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小声说道:“先生,最近城里出来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温清和点了点头,目光扫过那些在寒风中缩着脖子,却依旧努力叫卖的百姓。
“是啊。”
杜仲一改刚才的沉闷,双手枕在脑后,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大步流星地走着。
“刚来戌城的时候,别说街边了,我都感觉整座城都是空的,一点活人的气儿都没有!”
“这才短短几天,就比那时候强了不少。”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王爷真厉害!”
温清和闻言,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几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
何止是那位年轻的安北王。
诸葛先生、上官先生、白姑娘……将军府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这座城的改变,竭尽全力地运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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