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二月十六,帝心节律,以正德为镜,立作息铁规,卯时初刻,乾清宫的窗棂刚透进一丝青白,朱由校已然睁眼。昨夜批阅奏折至亥时末刻近十一点,却在王安轻声唤“卯时到了”时,毫无挣扎地起身。暖阁内炭火温煦,驱散了春寒,也驱散了往日因熬夜而生的头昏脑涨。
“按新制。”朱由校声音清朗,带着一丝不容置疑。
王安躬身,捧上两个颜色分明的匣子:红漆匣盛着急务奏折,蓝漆匣则是缓务。朱由校径直打开红匣。第一份便是熊廷弼的急报,详述了沈有容船队遭遇镶白旗游骑、炮击威慑、全速前进的情形,并已派周守廉率五百精锐沿江接应。朱由校朱笔一挥:“着熊廷弼全力接应,务保铁砂无虞!通州所备火药,分两成急运辽阳,供沈有容部铳炮所需!”目光扫过“辽阳工坊东仓已备,木炭齐整,只待铁砂”一句,心下稍安。又见云南布政使司奏报加派驿马转运铜矿,批复:“速行!延误者严参!”接着是登莱水师关于派船往吕宋采买红铜的请款文书,他提笔圈定数额:“照准。着沈有容部酌情拨快船护送采买船南下。”
红匣奏折批完,沙漏显示刚过辰时七点。朱由校活动了下手腕,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效率。这“双匣分置、急务优先”之法,省却了在冗杂奏章中翻找军国要务的烦扰。
巳时正刻,朱由校出现在西苑一间僻静的木工坊。空气中弥漫着松木的清香。他拿起昨日未完成的辽东棱堡木模型,指尖抚过那些精确切割、尚未打磨圆润的木棱。沉浸于刨花飞舞的节奏中,心神渐渐沉淀。然而,正德帝在梦中宣府城头回首的影像,以及那句“忧思伤肺”的警示,如同冰水般适时注入脑海。
“王安,设沙漏。”朱由校头也不抬地吩咐,“一个时辰为限。”
一个时辰后,沙漏将尽。朱由校看着手中棱堡一角已打磨得光滑流畅,却果断放下了刻刀。“收起来吧。”他起身,并未恋栈。这短暂的木工时光,是调剂,是“以劳代歇”,而非沉溺——他牢牢记着器灵那日的告诫,也记得正德爷败在“随心”的教训。
亥时二刻,御案上的蓝匣奏折还剩三册。朱由校揉了揉略显酸涩的眼角,看着一旁静静滴落的计时沙漏,这是他新设,提醒自己亥时末必须就寝,对王安道:“收存,明日再批。”
暖阁内明亮的烛火被撤去一半,光线顿时柔和下来。朱由校躺上御榻,识海中不期然又响起器灵昨日之言:“正德爷败在‘随心’,圣上胜在‘守时’。”紧绷了一日的神经缓缓松弛。外间隐约传来通州方向三短一长的更鼓,是戍卒换岗。在这规律的声响中,年轻的皇帝很快沉入无梦的睡眠。自律的节律,正悄然重塑着帝国的中枢。
后金撤兵只因无利可图,赫图阿拉汗帐内的气氛比帐外的初春寒风更加凛冽。努尔哈赤脸色铁青,脚下是摔得粉碎的茶碗残片。镶白旗牛录额真匍匐在地,详细汇报着鸭绿江畔的遭遇:伪装精良的明军“商船”、突如其来的佛郎机炮轰击、霰弹如雨下惊散马队,以及那十艘吃水极深、被严密护送的朝鲜货船扬帆疾驰而去的背影。
“废物!”努尔哈赤怒斥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汗帐内回荡。他烦躁地踱步到巨大的辽东舆图前。探马的密报用朱砂密密麻麻地标注在图上:辽阳城周遭,熊廷弼督造的新式棱堡轮廓日渐清晰;驿道沿途,侦骑回报发现明军各堡寨并无出兵迹象,看来确无围点打援的可趁之机;更有一份来自关内晋商渠道的绝密消息,大户虽已断流,但小户的情报仍有价值:通州正在集结一支前所未有的新军,器械精良,操练严苛。
粮官额尔德尼几乎是连滚爬进帐内,声音带着哭腔:“大汗!赫图阿拉各粮窖清点完毕,存粮……存粮仅够全旗人马月余之耗了!春荒在即,新粮未种……”
贝勒议事随即开始。大贝勒代善面沉似水:“父汗,明人防线日固,但沈阳周边关卡或有隙可乘。儿臣愿领一旗精兵再试锋芒,总能抢些口粮回来!”
阿敏却连连摇头,他指着舆图上辽阳和抚顺关方向:“二哥不可!熊蛮子把辽阳守得铁桶一般,新筑的土堡刁钻得很,我们的小股游骑几次试探,都被他们的佛郎机炮打回来了,根本靠不近!朝鲜的铁砂眼看就要运到辽阳,明军的破甲烂袍子很快就能补好!可我们呢?”他扯了扯自己身上一件修补过的棉甲,“甲片都快磨穿了!没有晋商的铁料补给,甲匠营只能拆东墙补西墙!再耗下去,不用明军来打,我们的勇士穿着纸片一样的甲胄,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帐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努尔哈赤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着舆图,尤其是熊廷弼新近标出的那道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坚固的辽东防线红圈。冬春之交,正是青黄不接、冻土未融之时,野外作战补给困难,攻坚更非所长。明军显然已严阵以待,再强行用兵,徒耗本已捉襟见肘的兵力和粮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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