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二月十七,卯初前四点三刻,朱守拙坐在冰冷的土炕上,指尖反复摩挲着叠放在膝头的、浆洗得笔挺的朝服。这件龙袍的仿制品,是他近一个月来的精神支柱——每日卯时,他都会穿着它,在囚院这方天地里模仿御座上的姿态,默背“准”“驳”二字的语调。昨夜李福送饭时,他特意追问:“明日早朝,还需我……备着吗?”李福眼神闪烁,只说“听上面吩咐”。
此刻,窗外露出鱼肚白,卯初的梆子声隐约传来。朱守拙猛地站起,将朝服往身上套,领口却因急切而卡住。他正撕扯着衣襟,院门“吱呀”开了,王安带着四名锦衣卫走进来,身后没跟任何抬轿或传旨的人。
“王公公!”朱守拙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是不是该启程了?今日早朝……”
王安站在三丈外,脸上没什么表情:“朱守拙,不必了。”
“不必?”朱守拙的动作僵住,朝服滑落在地。他忽然明白了什么,脸色涨得通红,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愚弄的暴怒:“为何不必?!这一个月,早朝都是我替的!那龙椅的滋味,我比谁都清楚!凭什么他朱由校能坐,我就不能?!”
他踉跄着扑向王安,被暗卫死死按住。挣扎间,他冲着天空嘶吼:“我也是朱家血脉!凭什么只能做个替身?!今日不让我去,明日我也要……”
“拿下。”王安冷冷打断。暗卫掏出早已备好的枷锁,“咔”地锁住他的手腕。朱守拙仍在狂骂:“朱由校!你卸磨杀驴!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不敢让我活着……”
王安弯腰捡起地上的仿龙袍,掸了掸灰,对暗卫道:“此人突发疯癫,狂悖妄言,恐惊圣驾。按陛下密令,移至井院看管。”他瞥了眼仍在挣扎的朱守拙,补充道,“堵上嘴,别让他污了南海子的地。”
枷锁拖地的声响渐远,王安望着天边泛起的晨光,将那袭仿龙袍塞进炭火盆。火苗舔舐着绸缎,很快卷成焦黑的灰烬——替身的野心,终究成了烧不尽的烟尘。
卯初清晨五点,奉天殿内庄严肃穆。当第三声朝钟的余韵还在殿宇梁柱间萦绕时,十二旒冕冠下的朱由校已端坐于御座之上。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不住其后那双沉静而锐利的眼睛。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肃立的群臣,指尖轻轻搭在御座冰凉的鎏金扶手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节奏的从容。侍立御座旁的王安,敏锐地瞥见皇帝玄色龙袍的袖口下,隐约露出半截精巧的木质沙漏——那是昨夜陛下亲手所制,名曰“辰时界标”,此刻细沙正无声地流逝,提醒着这场早朝,将在辰初七点准时结束。
“奏事。”朱由校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
太常寺卿率先出列,捧着笏板:“陛下,太庙、里社坛部分祭器年久失修,铜锈斑驳,恐失礼敬神明之诚,请旨修缮。”
“准。”朱由校几乎没有思索,“所需银两,由内库支取。限十日内修缮完毕,不得延误。”延续了前日“准驳”的简洁风格,却额外加上了明确的时限要求。
户部尚书紧接着出班:“启禀陛下,登莱水师提督孙元化奏请,为增造战船、维护海防,需增募熟练船匠三百名,恳请户部拨付工食银并协调工部征调……”
户部尚书的话音未落,朱由校已抬起了手。这个动作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增造船匠,乃军器监所辖实务。此事移后,辰时于文华殿再议。此刻不必奏。”他的语气平淡,却清晰地划定了界限——复杂具体的实务,剥离出象征性的大朝会,移入更高效的议事场合。
接着是顺天府尹,他面带忧色:“陛下,霸州急报!今春寒甚,流民自北直隶多地聚集霸州城外,已逾千人。缺衣少食,露宿荒野,恐生疫病,亦恐酿成民变,请旨赈济安置。”
朱由校的语速微微加快,显示出对此事的重视:“民瘼不可缓!拨内库粮两千石,速发霸州。着通州驿丞亲自带队押运,今日午时前务必出发!沿途驿站一体配合,不得有误!”这道旨意果断利落,打破了此前朝臣心中“皇帝只重军需”的刻板印象,民生急务同样能直达天听,并获得迅速响应。
阶下,御史周宗建看着袖中沙漏的细沙已流过大半,心中焦躁不安。他按捺不住,终于出列,声音带着质疑:“陛下!早朝乃君臣议政、垂询天下事之重典!太祖定制,凡军国大事,皆可于朝会面陈。今骤然限定时辰,恐失祖制威严,令百官无所适从,亦恐贻误国事啊!”
朱由校的目光并未落在周宗建身上,仿佛只是听到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他侧首对王安淡然道:“周御史所言‘祖制威严’,甚是有理。记下来。着内阁即刻调阅洪武朝至万历朝实录,详考历代早朝议事时长、奏对条目及处置时效,拟一份条陈,今日申时前送抵御案。”这轻描淡写的吩咐,如同四两拨千斤,将“祖制”的皮球踢了回去,用史料反制质疑,其中蕴含的敲打意味,令周宗建脸色微变,讷讷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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