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夜枭就醒了,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怎么睡。靠着门框,闭着眼,耳朵却把夜里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都筛了一遍——远处庄丁换防时极轻微的甲片碰撞,夜鸟扑棱翅膀掠过屋顶,甚至隔壁王校尉那几乎不存在、却又顽强持续着的微弱呼吸声。
等到院子里响起第一声刻意放轻的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他就像一抹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房门,融进黎明前最深的灰暗里。
他没走远,就隐在院墙拐角处那片茂密的、没人打理的忍冬藤后面。这个位置,既能看见小院门口,又能瞥见通往前院那条碎石子路的一小段。两个年纪不算轻的庄丁,正低着头,沉默而熟练地清扫着昨夜的落叶和浮尘。他们动作不快,甚至有点慢悠悠的,但每一步都踏得稳,腰杆子挺得直,手里那扫帚柄握得像握着枪杆。
夜枭耐心地等着。他需要找一个看起来不那么紧绷、或许愿意多说两句话的。左边那个脸颊有道旧疤的,扫地的动作都带着股狠劲,不像好说话的。右边那个年纪稍大,背有点驼,扫几下就直起身捶捶腰,嘴里还偶尔极低地叹口气。
就是他了。
等到那驼背庄丁扫到离墙根最近的地方,夜枭指尖一弹,一颗小石子无声地滚到了他脚边。庄丁愣了一下,弯腰去捡。就在他低头那一瞬间,夜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清晰地传进他耳朵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同病相怜般的疲惫:
“老哥,辛苦了…这大早上的。”
驼背庄丁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到墙根阴影里模糊的人影,手立刻按向了后腰——那里应该别着短家伙。但他很快认出这是将军吩咐要“照看”的客人之一,那个总是不声不响、眼神吓人的年轻后生。他松了半口气,可警惕没放下,含糊地“嗯”了一声,点点头,就想继续扫地。
“这天儿,潮得骨头缝都疼,”夜枭却没停,语气放得更缓,像拉家常,“老哥是北边退下来的吧?看你这架势,以前没少在墙子岭那边挨冻。”
驼背庄丁动作顿了顿,独眼里闪过一丝意外。墙子岭,那是北境边军才知道的苦寒小隘口,不是正经关防,但风能刮掉人一层皮。“你…咋知道?”他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
“听你捶腰那动静,跟我爹以前一样,在那边落下的老寒腿。”夜枭随口扯了个谎,语气自然,“后来退了,也没想到被安排到这深山老林里看庄子,更闷得慌吧?”
这话像是戳到了庄丁的某根筋。他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另一个同伴已经扫到远处去了。他压低声音,快速道:“有啥闷不闷的,有口安稳饭吃,比啥都强…这位…小哥,俺就是个扫地的,啥也不知道,你也甭问了。”说完,他赶紧低下头,用力扫起地来,动作比刚才快了不少,显然不想再多说。
夜枭没再出声,缩回了阴影里。他本来也没指望一次就能套出什么机密。但他记住了几个关键:这庄丁确实是北境边军老兵退下来的,对目前这差事谈不上满意(或者说,有顾虑),而且…非常谨慎,甚至有点惧怕。
这惧怕,是对陈擎?还是对这庄子背后可能代表的什么东西?
另一边,张老拐也没闲着。他打着“活动筋骨、透透气”的幌子,开始在允许的范围内,大摇大摆地晃悠。厨房是他重点关照的地方,每天食材的运送、庄丁们吃饭时的只言片语,他都竖着耳朵听。
这天早上,厨房里吵吵嚷嚷的,原来是送菜的老农和管采买的庄丁因为菜钱短了几个铜板争执起来。老农扯着嗓子喊今年的菜如何难种,虫害多,庄丁则不耐烦地呵斥,说再啰嗦以后就别往这儿送了。张老拐凑在门口,看似看热闹,实则把两人的对话、表情,甚至那老农筐里都有些什么不常见的山野菜,都记在了心里。争吵最后以庄丁骂骂咧咧地补了钱结束,老农嘟囔着“官家的庄子也这般小气”,背着空筐走了。
张老拐注意到,那庄丁付钱时,是从一个单独的、瘪瘪的小钱袋里掏的,不是公中的账。这说明庄子日常用度管得很严,甚至可能…经费并不宽裕?陈擎一个京畿卫戍副将,安排个隐秘庄子,会缺这点小钱?还是说,这庄子的一切开销,走的根本不是明面上的账?
他心里画了个问号。
上午,医官又来给赵煜和王校尉诊脉。赵煜依旧昏沉,脉象虚浮无力,但老医官捻着胡须说,那股要命的“邪火”算是压下去一些了,接下来就是水磨工夫的养。至于王校尉,老医官的手指搭上去没多久,就猛地缩了回来,脸色白了白,连连摇头,只说了句“异气愈深,如附骨之疽,已非药石可及”,连方子都没开,匆匆收拾药箱走了。
这话被守在门外的张老拐听了个真切,心又沉下去一截。
中午过后,天色愈发阴沉,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点打在瓦片上,沙沙作响,更衬得庄园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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