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名格物检验”的触角,在稳固了民间讼案与部分刑名领域后,终于不可避免地伸向了帝国最敏感、最核心的领域之一——科举。这片历来由经义文章和考官慧眼裁断的“净土”,首次迎来了冰冷数据的审视。
江南贡院,乙未科乡试刚刚结束。阅卷之际,副主考、礼部侍郎周敏行在审阅一份被初评为“优等”的墨卷时,眉头紧锁。此卷文章花团锦簇,典故娴熟,破题精妙,几乎无可挑剔。但周敏行却总觉得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匠气”,与文章应有的灵韵不符,且某些生僻典故的运用,精准得近乎刻意。
他想起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检验所,心中一动,并未声张,而是私下命亲信将这份墨卷以及另外几份风格迥异的优等卷、乃至几份落榜卷的空白余纸,秘密送往苏杭府检验分局,只提了一个模糊的要求:“辨其墨韵,观其异同。”
王睿接到这个非同小可的任务,深知责任重大。他带领手下最精干的人员,闭门谢客,运用检验所积累的多种技术手段,对这批墨卷进行了极其细致的分析。
他们不仅比对笔迹(此案中笔迹模仿极高明),更重要的是,运用了墨汁成分光谱分析和纸张纤维显微观测。
结果令人震惊:那份引起怀疑的优等卷,其墨汁中几种特殊矿物颜料的配比,与同期送入贡院的、某家知名墨坊特供的“考场专用墨”存在系统性差异,却与在其中一份落榜卷的空白处检测到的、某种用于考前打小抄的隐形药水残留成分高度吻合!
更关键的是,通过高倍显微镜观察,发现该优等卷纸张纤维的磨损痕迹,与正常一气呵成书写留下的流畅痕迹不同,呈现出多次停顿、局部反复描摹的特征,极似在对照他物进行誊抄!
综合这些物证,一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结论浮出水面:此考生涉嫌以极高明的手段夹带作弊,并在考场内将预先准备好的文章誊抄于试卷之上!
检验文书送回周敏行手中,他看完后,又惊又怒,立刻密报主考及巡按御史。消息无法掩盖,瞬间在朝野引发轩然大波!
科举乃国家抡才大典,关乎无数士子前程与朝廷脸面。作弊案本身已足够骇人,而以此种“器测”方式揭露,更让许多人无法接受。
涉案考生出身江南士族,其家族与朝中多位官员关系密切。他们一方面极力否认,攻击考生“品行高洁,绝无可能行此龌龊之事”;另一方面,则将矛头直指检验所:
“荒谬!区区墨汁成分、纸张纤维,岂能断送一个十年寒窗士子的前程?此乃检验所罗织罪名,污我江南士林清誉!”
“科场之事,自有房师、主考明断!何时轮到这等倚仗奇技的衙门指手画脚?”
都察院内再次响起要求严惩检验所“越权干政”、“动摇科举根本”的呼声。连一些原本中立的官员,也认为此举“过于惊世骇俗”,担心会引发士林恐慌。
面对这骤然升级的冲突,林凡反而异常冷静。他知道,此案已不仅是司法问题,更是意识形态和权力格局的较量。
他并未强行压制反对声音,而是向皇帝陈情,建议将此案交由三法司、礼部、翰林院共同会审,并允许检验所人员当庭陈述检验过程与依据,允许涉案方延请精通律法、熟悉科场规则的讼师进行质辩。
“陛下,”林凡在奏疏中写道,“科举取士,贵在至公。若有奸人以狡诈手段窃取功名,则是对天下寒窗学子最大的不公。检验所之法,非是动摇科举,正是为了扞卫科举之‘公’。真金不怕火炼,若其法果真可靠,何惧公之于天下?若其法有误,亦可借此机会予以修正,以免日后酿成更大冤屈。”
皇帝准奏。一场关乎科举公正与检验技术信誉的终极对决,在更高的舞台上拉开序幕。
会审之日,气氛空前紧张。涉案家族重金聘请的讼师,果然抓住检验技术的“新颖性”和“非传统性”大做文章,反复质疑其权威性与可靠性。
王睿再次临危受命,他与其他几位检验员,抬着各种仪器、图谱、样本,在满堂朱紫大员面前,进行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科学演示”。
他们当场用同样的方法,分析了已知来源的不同墨锭,展示了其成分差异的图谱;他们用显微镜向诸位大臣展示了正常书写与描摹笔迹在纸张纤维上留下的不同痕迹;他们甚至请书法大家当场模仿笔迹,再以检验之法辨析其与真迹的微观差异……
整个过程,王睿等人逻辑清晰,演示直观,数据确凿,将一门看似神秘的“技艺”,拆解成了可重复、可验证的客观流程。
面对这铁一般的实证链条,再犀利的言辞也显得苍白。那位涉案考生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下后续的针对性讯问下,最终心理防线崩溃,承认了利用特殊药水夹带、场内誊抄的作弊行为。
科场作弊案以作弊者被严惩、相关官员被问责告终。而此案带来的影响,却远超案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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