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仙赋长生 第23章 丹霞暗涌起霜寒（上）

次日炉火在丹霞峰地火脉口稳定的石室内静静燃烧，映照着李青玄专注的脸庞。汗水沿着他紧绷的太阳穴滑落，砸在滚烫的丹室石砖上，瞬间蒸发成一丝微不可查的白汽。他全副心神都沉入面前那尊半人高的青玄丹鼎之中。

鼎内，一团粘稠如融金的赤红药液正在高温下剧烈翻滚，每一次气泡的破裂都带起一股灼人的热浪，冲击着鼎盖，发出沉闷的“噗噗”声。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药香，混合着地火的硫磺气息，厚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火候，再压半分！”一个清冷如冰泉击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是苏清雪。

李青玄甚至不用回头，仅凭声音的方位和那缕熟悉的、清冽如雪后寒梅的淡香，便能在脑海中勾勒出她此刻的模样。定是素衣如雪，身姿挺直如崖畔青竹，那双沉静的眼眸正穿透鼎壁氤氲的热气，牢牢锁定着鼎中药液最细微的变化。

他右手五指在身前虚划，指尖萦绕的淡青色灵力丝线骤然收束，仿佛无形的琴弦被猛地拨紧。鼎下原本熊熊腾跃的赤红火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了喉咙，猛地向内收缩，焰心颜色由赤红转为更深沉、更凝练的暗金。

“嗤——！”

鼎中药液翻滚的势头应声而缓，沸腾的液面瞬间平复了几分，但那股蕴藏其间的磅礴药力，却像被强行压缩的熔岩，在更深的层面酝酿着更狂暴的力量，鼎身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嗡鸣。

李青玄牙关紧咬，太阳穴突突直跳。炼气五层巅峰的灵力被他催谷到了极致，沿着手臂经络奔涌而出，死死维系着对那束暗金火焰的精细操控。每一次灵力的输出与火焰的压制，都像在拉动一张沉重无比的硬弓，手臂酸麻沉重，经脉深处传来阵阵被过度拉伸的灼痛感。

这“赤阳锻骨膏”，是《太初衍道经》炼体篇筑基前最霸道的外敷药引之一，所需药材李青玄在门内简直闻所未闻，无奈只能找些药性相近的来替换，但炼制过程对火候的精准度要求堪称变态，稍有不慎，便是药力失控，炸鼎伤身的下场。李青玄选择它，正是看中了其锤炼筋骨、拓宽经脉的奇效，为他冲击炼气六层，彻底稳固根基，打下最坚实的肉身基础。

代价，便是此刻几乎榨干每一分灵力和心神的煎熬。

“就是此刻！凝！”苏清雪的声音再次响起，清冷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李青玄眼中精光爆射，强忍着经脉的胀痛，左手闪电般结出一个繁复的印诀。鼎盖“嗡”的一声被无形之力掀起一道缝隙，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凝聚着一滴自身精血，混着一缕精纯的月华灵力，快如电闪般凌空点向鼎内！

“噗！”

精血混着灵力落入滚烫药液的刹那，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赤金色的药液猛地一滞，随即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剧烈地收缩、旋转！狂暴的药力被强行收束，一股沛然莫御的阳刚气息混合着浓郁的生命精气，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顺着鼎盖缝隙汹涌喷薄而出，形成一道赤金色的气柱，直冲石室穹顶！

气柱撞在坚固的石顶，发出闷雷般的轰响，震得整个丹室都在簌簌发抖，石粉簌簌落下。灼热的气流夹杂着精纯的药香，瞬间席卷了整个空间，温度陡然升高，仿佛置身熔炉。

李青玄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那一下精血的损耗和最后强行收束药力的灵力反冲，如同两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和丹田。他身体晃了晃，强行稳住，但一缕鲜红的血丝，终究还是不受控制地从紧抿的嘴角蜿蜒淌下。

成功了！

鼎内光芒敛去，只剩下三团鸽蛋大小、通体赤红剔透、宛如凝固岩浆的粘稠药膏，静静地躺在鼎底，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热力和磅礴的生命气息。

石室内一片狼藉，热浪尚未完全平息。苏清雪快步上前，素手一挥，一道柔和的冰蓝色灵力拂过李青玄的背心，清凉的气息透体而入，稍稍缓解了他经脉的灼痛和翻腾的气血。

“药力霸道，精血损耗不小，需立刻调息。”她的声音依旧清冷，但那双看向李青玄的眸子里，关切之色清晰可见。她并未多言，只是迅速取出一个特制的寒玉盒，小心翼翼地将那三团滚烫的“赤阳锻骨膏”取出封存。

李青玄深吸一口混杂着硫磺与药香的灼热空气，强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就地盘膝坐下。他闭上双眼，心神沉入丹田气海。

识海深处，那枚布满细密裂纹的“衍道玉简”静静悬浮，散发着亘古苍凉的微光。随着他运转《太初衍道经》的吐纳法门，胸前贴身佩戴的“月魄”玉佩仿佛与他心跳共鸣，丝丝缕缕精纯清凉的月华灵气被引动，穿透衣衫，如涓涓细流，无声无息地融入他干涸灼痛的经脉之中。

玉佩温润的触感传来，玉简则散发着无形的引力，将那些狂暴散逸在丹室内的残余药力，如同巨鲸吸水般，悄然吸纳、炼化、提纯。丝丝缕缕精纯温和的能量，伴随着月华灵气，开始修补他受损的经络，滋养着因炼制灵药而疲惫不堪的心神。

石室内只剩下地火脉口永不停歇的低沉咆哮，以及李青玄悠长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

丹霞峰顶，暮云四合。

李青玄踏出丹室，山风带着深秋特有的凛冽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浓郁药味和火气。刚刚经过玉简与玉佩双重滋养，体内翻腾的气血已平复大半，经脉中流淌的灵力也恢复了往日的充盈与活力，甚至隐隐比炼药前更加凝练了一丝。

然而，一股无形的紧迫感，却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头，比这山风更冷。

王嵩那张刻薄阴鸷的脸，百草阁外那刻意压低却充满谄媚恶毒的密语，还有那“寒玉髓”三个字，如同三根冰冷的毒刺，深深扎在他的意识深处，不断搅动着。

玄阴未死！那老鬼不仅没被地火窟的塌方埋葬，反而像一条潜伏在黑暗沼泽深处的毒蛟，正驱使着他忠诚的爪牙，编织着新的阴谋！寒玉髓…那种至阴至寒、足以冻结寻常修士经脉的罕见灵材，玄阴老鬼搜集它，究竟意欲何为？

是针对自己？还是地火窟那塌方深处，还埋藏着什么自己未曾知晓的隐秘？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致命的威胁正在迫近。两年丹霞峰潜心修炼得来的片刻安宁，如同阳光下的薄冰，随时可能彻底碎裂。

他需要力量！更快、更强的力量！炼气五层巅峰的修为，放在外门杂役中或许可称高手，但在玄阴那等筑基期以上的老怪物眼中，依旧是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他需要尽快突破到炼气六层，稳固境界，同时，必须弄到炼制“固脉丹”的最后几味辅药！

固脉丹，顾名思义，能进一步强化、稳固经脉，大大提升冲击炼气六层瓶颈的成功率，减少灵力冲关对脆弱经脉的损伤。这是《太初衍道经》炼气篇中提到的辅助丹药，也是他目前最切实可行的突破口。

念及此处，李青玄不再犹豫，转身便朝着山下执事堂的方向走去。夕阳的余晖将他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布满青苔的石阶上，透着一股沉凝的决绝。

***

执事堂殿宇巍峨，人流比白日稀疏了些，但依旧有不少弟子穿梭往来，交接任务，兑换贡献点或所需物资。空气中弥漫着各种丹药、灵材、符箓混杂的奇特气味。

李青玄径直走向负责灵材兑换的偏殿柜台。值守的是一名中年执事，面相刻板，正低头翻看着一本厚厚的账册。

“弟子李青玄，欲兑换‘玉髓芝’二两，‘地脉石乳’半瓶，‘百年紫丹参’一株。”李青玄将身份令牌递上，声音平稳。这些都是炼制固脉丹所需，丹霞峰药园虽有部分基础灵药，但这几样较为珍贵或偏门的辅材，仍需通过宗门贡献点兑换。

中年执事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令牌，又抬眼看向李青玄，目光在他那身代表丹霞峰记名弟子的素青袍服上停顿了一下，刻板的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原来是丹霞峰的师弟。玉髓芝二两，需三十贡献点；地脉石乳半瓶，四十贡献点；百年紫丹参一株，价值六十点。总计一百三十贡献点。”

李青玄心中一沉。这两年他虽在丹霞峰埋头苦修，偶尔也替峰内炼制一些基础丹药换取贡献，但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提升修为和钻研丹道上，积累的贡献点不过两百出头。这一下子就要划去大半！

“有劳师兄。”他面上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贡献点没了可以再赚，修为突破和应对迫在眉睫的危机才是根本。

中年执事接过令牌，在一方玉盘上操作片刻，玉盘微光闪烁，完成了贡献点划扣。他转身走向后方高大的药柜，开始取药。

就在李青玄等待之际，眼角余光瞥见偏殿侧门处人影一闪。

那身影穿着外门执事的蓝色袍服，面容冷峻的中年人，此刻正佝偻着背，行走间带着一种刻意的谦卑和油滑，和平时形成鲜明的反差。不是王嵩是谁？！

李青玄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下意识地将身形往旁边高大的石柱阴影里隐了隐，目光却如同最警觉的鹰隼，牢牢锁定了那个身影。

王嵩显然不是来兑换东西的。他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谄媚与焦躁的神情，正侧着身子，对着旁边一个身材瘦高、穿着深青色内门执事服饰的中年人低声说着什么。那内门执事面色冷峻，鹰钩鼻，薄嘴唇，眼神锐利如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阴鸷气息。

李青玄瞳孔微缩。此人他不认识，但看其气度服饰，地位显然远在王嵩之上，至少是内门有实权的执事！

只见王嵩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小、通体用某种莹白如玉的石头雕琢而成的盒子。那盒子造型古朴，盒盖上阴刻着繁复的冰裂纹路，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白色寒气正从盒盖缝隙中不断逸散出来，使得盒子周围尺许内的空气都微微扭曲，温度骤降。即使隔着近十丈的距离，李青玄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寒意扑面而来！

寒玉盒！而且是专门用来封存极寒灵材的上品寒玉盒！

王嵩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但李青玄如今五感敏锐远超常人，加之《太初衍道经》带来的感知提升，竟隐约捕捉到了几个断断续续的词：

“…赵师兄…费了好大周折…三处寒潭…只得了这么些…您看…上人那边…”

那被称为“赵师兄”的鹰钩鼻内门执事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地扫过王嵩手中的寒玉盒，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满意，但脸上依旧冷硬如铁。他嘴唇微动，同样压着声音回了一句，声音更低，李青玄只勉强听到一个模糊的“不够”和一个“限期”。

王嵩脸上的谄媚笑容顿时僵住，额头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腰弯得更低了，嘴唇急促地开合着，似乎在极力解释着什么，脸上满是惶恐和哀求。

赵师兄似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闭嘴。王嵩立刻噤若寒蝉，捧着那寒气四溢的玉盒，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却又不敢放下。

就在这时，那赵师兄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阴鸷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猛地朝着李青玄藏身的石柱方向扫视过来！

李青玄在对方目光扫来的瞬间，已然将全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太初衍道经》中一门匿息敛形的法门自然运转，整个人仿佛彻底融入了石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变得若有若无。他微微侧头，视线低垂，仿佛只是恰好路过，正看着旁边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宗门地图。

那道冰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查意味。李青玄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带着淡淡威压的神识之力拂过身体，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礁石。

片刻，那神识之力收回。赵师兄似乎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当是个普通的丹霞峰弟子。他不再理会李青玄这边，对着王嵩又低声交代了几句，便转身，袍袖一甩，径直朝着偏殿深处走去。

王嵩如蒙大赦，长长吁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小心翼翼地将那寒气逼人的寒玉盒收入怀中，也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无意间扫过兑换柜台这边，正好与刚刚从石柱阴影中走出、准备接过执事递来药材的李青玄，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王嵩脸上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先是愕然，似乎完全没料到会在此地遇见李青玄。随即，愕然被一种见鬼般的震惊取代，瞳孔猛地放大，死死盯住李青玄的脸，仿佛要确认眼前之人是否真实。紧接着，震惊迅速转化为刻骨的怨毒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那眼神，如同淬了剧毒的毒蛇，冰冷、阴狠、粘稠，带着要将对方生吞活剥的恨意。

李青玄心头警兆狂鸣！但他面上却平静无波，甚至对着王嵩，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个毫无温度、近乎于无的弧度。那眼神，淡漠、疏离，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路人，又带着一丝洞悉对方狼狈的居高临下。

这无声的、近乎挑衅的平静，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让王嵩抓狂！

王嵩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眼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他死死地盯着李青玄，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说什么恶毒的话，但眼角余光瞥见那赵师兄消失的方向，又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咒骂咽了回去，只剩下一片扭曲的狰狞。

最终，他只用口型对着李青玄，无声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口型都充满了极致的恶意：

“小…杂…种…你…等…着…”

做完这一切，王嵩猛地一甩袖子，带着满腔的怨毒和一丝狼狈，低着头，快步冲出了执事堂偏殿的大门，身影迅速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那股如附骨之疽般的阴冷怨毒目光终于消失，但李青玄握着药材包裹的手指，却悄然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掌心贴着那冰冷的玉髓芝和紫丹参，一丝寒意却顺着指尖，悄然爬上了他的脊背。

寒玉髓…王嵩…玄阴上人…还有那个内门的赵执事…

一张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网，似乎正从黑暗中缓缓张开，朝着他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