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城西的悦来居,乃是县中数一数二的酒楼。
虽比不得长安酒肆的豪奢,却也楼高三层,飞檐斗拱,门前车马不绝。
时近黄昏,夕阳余晖为青砖灰瓦涂抹上一层暖金色,楼内已然灯火初上,人影憧憧。
二楼临街的一间雅阁,早已被董迈包下。
阁内铺设着细篾席,设四张黑漆矮榻,每榻前置一方案几,乃是时下流行的分餐制格局。
墙壁悬着几幅笔墨尚可的山水画,角落青铜兽炉内袅袅升起一线清甜宜人的苏合香,驱散着夏末的微燥。
县令董迈踞坐主位,今日他换了一身赭色暗纹锦缎常服,头戴进贤冠,面上带着案件告破后的轻松与作为东主的热情笑容。
左下首第一位是王曜,仍是一身半旧青衫,洗熨得干干净净,神色平静,看不出连日后破案的骄矜,亦无赴宴的局促。
与他同榻的则是李虎,李虎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浑身不自在,赭褐短打与这雅致环境格格不入,一双环眼不住打量四周陈设,双手似乎不知该放在何处。
右下首第一位是贼曹掾郝古,他今日未着公服,穿了一身藏青布袍,脸色虽仍带着惯有的冷硬,但看向王曜时,目光中已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缓和与欣赏。
董璇儿则坐在父亲董迈下首的另一张榻上,今日她刻意打扮过,穿着一身藕荷色蹙金绣折枝海棠的襦裙,云髻挽起,斜插一支金步摇,珠翠轻晃,映得她杏眼桃腮,娇艳非常。丫鬟碧螺垂手侍立其后。
案几上,菜肴已陆续呈上。
皆是符合时下风尚的精致菜色:
主菜是一鼎热气腾腾的羊肉羹,汤汁乳白,撒着翠绿的芫荽;一旁有烤得金黄焦脆的整只乳鸽,腹内填塞了糯米、菌菇;时蔬是清炒葵菜与凉拌脆芹;
另有几样面点,如蒸饼、汤饼,以及一碟色泽诱人的蜜渍果脯。酒则是本地产的“渭清酿”,用执壶温着,酒香醇厚。
董迈率先举杯,满面春风:
“今日设此薄宴,一为庆贺赵贵一案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于天下,还了死者公道,安了百姓人心;二为酬谢王郎君、郝贼曹连日辛劳,智勇兼备,功不可没!来,诸位,满饮此杯!”
说罢,一仰脖,将杯中酒饮尽。
郝古连忙举杯应和:
“全赖县尊运筹帷幄,王郎君明察秋毫,下官不过循例办事,岂敢居功。”亦干了一杯。
王曜持杯起身,谦逊道:
“县尊言重了,此案能破,实乃郝贼曹经验丰富、诸位衙役兄弟尽心尽力之功,王曜偶有所得,亦是侥幸。不敢当此厚谢。”
说罢,亦从容饮尽。
李虎见众人都喝了,也忙不迭地端起那小巧的酒杯,学着样子一口闷下,只觉一股辛辣直冲喉头,忍不住咧了咧嘴,赶紧夹了一筷子羊肉压住。
董璇儿以袖掩口,浅啜一口,目光却始终似有若无地落在王曜身上,见他举止得体,言辞有度,心中暗赞。
酒过三巡,气氛渐趋热络。
董迈心情颇佳,话也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案情,开始问及王曜家中情况。
“王郎君年少英才,不知家中还有哪些亲眷?令尊令堂可都安好?”
董迈捋着短须,看似随意问道。
王曜放下竹箸,目光变得有些暗淡:
“回县尊,家父早逝,家中唯有老母在堂,身体尚算硬朗。”
“哦?原是寡母抚孤,培养出郎君这般人才,着实不易。”
董迈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又状若关切地问:
“郎君今年贵庚?想必……家中已为郎君定下亲事了?”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了几分。
郝古抬眼看了看董迈,又瞥向王曜,最后目光在董璇儿微泛红霞的脸上打了个转,心下恍然。
李虎则兀自对付着那只乳鸽,浑然未觉。
王曜心中明了董迈之意,面色不变,坦然道:
“劳县尊动问,王曜虚度十七春秋,至今尚未定亲。家中清贫,且志在学业,未曾虑及婚配之事。”
闻听“尚未定亲”四字,董璇儿眼眸明显亮了一下,执壶为父亲斟酒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董迈则“哦”了一声,拖长了音调,似惋惜又似试探:
“十七岁,正当婚龄啊。郎君才名远播,又是太学生、羽林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想必登门提亲者早已踏破门槛了吧?哈哈。”
王曜微微一笑,避重就轻:
“县尊说笑了,太学课业繁重,王曜唯恐才疏学浅,有负天王与师长期望,不敢分心他顾。”
这时,郝古几杯酒下肚,平日里冷峻的线条也柔和了些许,他见董迈问得直接,董璇儿神色期盼,又看王曜一表人才,与这县令千金站在一处,确是郎才女貌,加之破案过程中对王曜心生佩服,便借着酒意,开口打趣道:
“县尊,依卑职看,王郎君年少有为,品貌双全;而令爱璇儿小姐,聪慧明艳,知书达理。这二人年纪相仿,又皆是人中龙凤,今日同席,倒让卑职觉得,甚是般配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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