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曜抱着那具温软身躯,步履如飞,穿行于田埂之上。
怀中人儿气息微弱,双目紧闭,额角鬓发被汗水黏连,瞧着确有几分中暑的狼狈。
然则方才触及她额头,虽觉温热,却远非灼烫,且其晕倒时机未免太过凑巧,王曜心下已是疑云密布。
只是众目睽睽,董家丫鬟家丁惊慌失措,母亲亦面露忧色,他纵有疑虑,亦不能置之不理。
一脚踏入自家小院那熟悉的柴扉,葡萄架下的阴凉顿时驱散了周身燥热。
王曜将董璇儿轻轻放置在院中那张低矮的木榻上,此榻平日乃陈氏午后小憩或王曜夜观星宿所用,铺着干净的竹席。
丫鬟碧螺早已哭哭啼啼地扑上来,用帕子不住给小姐扇风。
陈氏也急忙端来一盆刚从井中打起的凉水,浸湿了布巾。
“曜儿,快,给董小姐擦擦额角,降降温。”
陈氏将布巾递过,眼中满是担忧。
“这千金之体,若是在咱家地头上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王曜接过布巾,触手冰凉。
他俯下身,正欲将布巾敷于董璇儿额际,却见那长长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虽依旧闭目,但那微小的动静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心中冷笑更甚,动作却不停,将布巾轻轻覆上,同时指尖看似无意地在她腕间脉门处一搭。
脉搏跳动虽略快,却平稳有力,绝非中暑虚脱之象。
王曜收回手,站直身子,语气平淡无波:
“娘,不必过于惊慌。董小姐或许只是日头下站得久了,有些气闷,歇息片刻便好。”
说着,他目光如炬,直射向榻上“昏迷”的少女。
“若是真中了暑气,岂会脉象如此平稳?董小姐,戏演到这份上,也该醒了吧?山野之地,没有长安城里的冰盘玉簟,只有这粗木硬榻和山泉凉水,怕是委屈了小姐金躯。”
此言一出,院内顿时一静。
碧螺的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
陈氏也愣住了,看看儿子,又看看榻上的县令千金。连跟进院中、扒着门框看热闹的王铁等少年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木榻上的董璇儿,眼皮轻轻掀开一条缝,偷眼觑了觑王曜那似笑非笑、带着了然与讥诮的神情,知已被识破,索性也不再装。
她“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眼,用手扶着头,故作虚弱地道:
“哎呀……方才真是晕得厉害……多谢王郎君援手。此刻……倒是觉得好些了,只是仍有些口渴心慌……”
她声音娇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目光却清亮狡黠,毫不避讳地迎上王曜的视线。
王曜见她如此坦然地“醒转”,倒觉此女脸皮之厚,出乎意料。
他冷哼一声:“小姐既然无碍,便请早些回府将养。这山村僻壤,缺医少药,若是再有个‘不适’,王曜可担当不起。”
董璇儿却仿若未闻,自顾自地坐起身,理了理微乱的鬓发和衣裙,姿态优雅,全无方才“晕倒”时的狼狈。
她抬眼环顾这小院,葡萄架绿荫婆娑,几株野菊、凤仙在墙角开得正好,虽无奇花异草,却收拾得干净利落,透着一种山居的安宁与温馨。
她嘴角噙着一丝笑意,对王曜的逐客令充耳不闻,反而叹道:
“王郎君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璇儿此番前来,确是诚意相邀。那赵贵一案,扑朔迷离,关乎人命公道。郎君既有经世之才,何不借此机会一展身手?难道真甘心埋首于这田垄之间,与草木同朽么?”
话语间,带着几分激将的意味。
王曜拂袖转身,走向水缸旁舀水洗手,语气冷淡:
“王曜志趣所在,不劳小姐费心。经世济民,未必唯有断案一途。深耕畎亩,使乡邻多收三五斗粟,亦是实实在在的功德。至于那赵贵之死,自有官府法度,王曜一介白身,不便僭越。”
“法度?”
董璇儿轻笑出声,声音如珠落玉盘,却带着一丝讥讽。
“若官府法度真能迅捷清明,又何须悬案至今?王郎君,你可知如今城中已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家父身为县令,寝食难安,璇儿虽为女子,亦知‘国家安危,黎元有责’的道理。郎君身负才学,却固守山野,独善其身,岂是真正大丈夫所为?”
她言辞渐渐锋利起来。
王曜洗净手上泥垢,用布巾擦干,回身直视董璇儿,目光锐利:
“小姐此言差矣,王曜是否大丈夫,非由小姐一言而定。倒是小姐,口口声声为民请命,却用这装晕讹诈的下作手段,纠缠不休,这便是长安贵女的家教风范?若论起‘责任’,小姐与其在此浪费唇舌,不如回城督促令尊多派得力人手,仔细查案,强过在此与我一个村夫空谈。”
他这话已是相当不客气,直指董璇儿行为失当。
碧螺在一旁听得脸色发白,紧张地看着自家小姐。董璇儿却并未动怒,反而眨了眨那双杏眼,露出一副无辜又委屈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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