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末时分,山间雾气未散,桃峪村尚沉浸在黎明前的静谧中。
王曜已收拾停当,一袭半旧青衫,背负行囊。
他推开柴扉,只见李虎早已候在院外,依旧那身赭褐短打,背上桑木硬弓,腰间别着猎刀,魁梧身躯如同山崖边饱经风霜的岩石,见王曜出来,只沉默地点了点头,环眼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陈氏倚门相送,眼中忧色难掩,千叮万嘱,无非是“凡事谨慎,莫要强出头”之类。
王曜一一应下,心中暖意与沉重交织。
二人行至村口老槐树下,董璇儿一行已等候多时。
她仍是那一身浅杏色轻罗襦裙、头戴帷帽,长发则束成了双螺髻,以银簪固定,少了几分昨日的娇柔,添了几分利落,正与丫鬟碧螺低声说笑。
两名董府家丁(另一名昨日回去备车)肃立一旁,牵着一匹驮着简单行李的骡子。
见王曜二人到来,董璇儿立刻扬起明媚笑容,快步迎上:
“王郎君果然信人!这位便是传闻中的李虎壮士吧?昨日匆匆,未曾一睹英姿,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目光在李虎身上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欣赏。
李虎何曾受过这等官家千金如此直接的打量与夸赞,黝黑脸膛竟微微泛红,瓮声瓮气地抱拳一礼,便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王曜只淡淡拱手:“董小姐,可以动身了。”
董璇儿目光在王曜脸上停留片刻,见他神色平淡,并无昨夜被迫应允的懊恼,心下略觉意外,却也更添兴趣。
“好,这就走!”
董璇儿心情颇佳,当先引路。
一行人沿着蜿蜒山径,向山下官道行去。
山路崎岖,晨露打湿了衣袂。
董璇儿身着襦裙,又不惯长途跋涉,走不多时便有些气喘,额角见汗,却硬撑着不肯示弱,反而时不时找话与王曜攀谈。
“王郎君,听闻你在太学崇贤馆,与那江东名士周虓辩论‘华夷之辨’,将其驳得哑口无言,可是真的?”
她侧首问道,杏眼眨动,满是探寻之意。
“那周虓狂悖不羁,素来眼高于顶,竟败于郎君之手,真是大快人心!不知当时具体情形如何?郎君是如何引经据典,批驳其谬论的?”
她只知此事,却不知王曜与平原公苻晖、毛秋晴等人的纠葛,故只揪着这已知的“战绩”追问。
王曜目视前方,脚步沉稳,语气平淡:
“些许旧事,不足挂齿。”
他无意多谈,只想尽快赶路。
董璇儿却不依不饶:
“郎君过谦了,‘华夷之辨’关乎天下正道,岂是小事?郎君能在那等场合,于天王面前侃侃而谈,扬我大秦正朔,岂是侥幸二字可以概括?璇儿在长安时,便听闻此事,心中对郎君钦佩不已呢!”
她话语娇嗲,带着几分刻意奉承,目光却紧盯着王曜侧脸,试图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中窥探一二。
王曜眉头微蹙,加快脚步,只作未闻。
李虎跟在后面,听得云里雾里,只觉这女娃话多聒噪,远不如山中鸟雀叫声悦耳。
董璇儿见王曜不理,又转换话题:
“郎君那手区田之法,瞧着真是新奇。待此间事了,可否再细细教教璇儿?家父在县衙后院也有几分闲地,荒着可惜,若也能如法炮制,种些瓜菜,岂不有趣?”
她自顾自说着,从经史扯到农桑,又从农桑扯到长安风物,叽叽喳喳,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百灵鸟。
王曜始终惜字如金,偶尔被问得紧了,才简短应答一两句,气氛颇显尴尬。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终于下得山来,踏上平坦官道。
道旁早有董府备好的一辆青帷小车并两匹骏马等候。
董璇儿长舒一口气,用帕子拭去额角细汗,对王曜笑道:
“可算到了!这山路走得腿都酸了。王郎君,李壮士,请上车吧,我们速回县城。”
王曜却摇头:“小姐自便。我与虎子步行即可。”
他不愿与董璇儿同车,徒惹是非。
董璇儿一怔,随即了然,也不勉强,只道:
“既如此,璇儿也不强求。只是此去县城尚有十几里,步行未免辛苦,这两匹马便请郎君与李壮士代步吧。”
她示意家丁牵过马匹。
王曜略一沉吟,见日头渐高,确需赶路,便不再推辞,与李虎翻身上马,王曜虽不善纵马狂奔,但骑乘上路还是稳当的,董璇儿则与碧螺上了小车,一行人沿着官道,向华阴县城徐徐而去。
一路上,董璇儿时而掀开车帘,指着窗外景物与王曜搭话,或是询问些关中风物、太学趣闻,王曜大多简短应答,惜字如金。
李虎更是沉默,只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董璇儿见难以打开话匣,便也渐渐安静下来,只一双妙目透过车帘缝隙,久久停留在王曜骑马的背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巳时左右,车马抵达华阴县城。
城门守卒见是县令千金的座驾,不敢阻拦,恭敬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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