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梗阳城,北上的官道愈发宽阔平整,车辙深深,显示出往来的频繁。时值下午,秋日的阳光已偏西,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洒在道路两旁开始变得稀疏的林木上。就在这略显漫长的行程即将迎来一个重要节点时,不知是谁在队伍中低呼了一声:“看!晋阳城!”
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纷纷引颈北望。果然,在视线的尽头,地平线上,一道雄浑的黑色轮廓已然显现。那轮廓在秋日清澈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巍峨,如同一头匍匐在大地上的巨兽,沉默地宣示着其不容忽视的存在。那便是晋阳城——不仅是太原郡的郡治,更是整个并州的州治所在,是这片广袤土地的政治、军事和经济中心。对于一路跋涉、历经险阻的一行人来说,看到这座雄城,便意味着一段艰苦旅程的暂时终结,意味着可以在此获得充分的休整与补给。
越靠近晋阳,周遭便越发显得喧嚣繁华。道路两边的行人络绎不绝,挑着担子的货郎、推着独轮车的农夫、骑着驽马的吏员、以及规模不等的商队,构成了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车马也明显多了起来,牛车缓慢而沉稳,马车轻快而急促,偶尔还有鲜衣怒马的骑士呼啸而过,带起一阵尘土。原本可以纵马驰骋的宽阔官道,因这熙攘的人流车流,速度反而不得不降了下来。卫铮勒了勒马缰,让乌云踏雪的步伐稍缓,以适应这摩肩接踵的环境。他目光扫过周围各色人等,心中暗忖:“并州治所,果然气象不同。只是不知这繁华背后,潜藏着多少暗流。” 他想起了历史上即将到来的动荡,看向晋阳城高大城墙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一丝审视。
行不多时,一条不算宽阔但水流颇为湍急的河流横亘在前,这便是滋养了晋阳古地的晋水。河上架有一座古桥,桥身以巨石垒砌,饱经风霜,斑驳的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沧桑。桥头一侧,竖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碑文经过风雨侵蚀,字迹已有些模糊,但走近细看,仍能辨认出三个苍劲的大字——豫让桥。
马车行至桥头,车帘掀开,蔡邕的目光落在石碑上,凝望片刻,脸上浮现出追忆与感慨交织的神情。他示意停车,对护卫在旁的卫铮道:“鸣远,且在此处稍作歇息。”
卫铮立刻传令下去。众人纷纷下马,活动筋骨,取水饮用。蔡邕则在裴茂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缓步来到桥边,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桥栏,仿佛能透过石料,触摸到那段湮没于历史长河中的悲壮故事。
他转过身,面向围拢过来的卫铮、裴茂、以及徐晃、张武等扈从,甚至那位一路上大多时间沉默寡言、只是用一双丹凤眼冷眼观察周遭的红脸汉子关羽,此刻也似乎被这古桥和蔡邕的神情所吸引,默默站在人群外围,侧耳倾听。
“此桥,名为豫让桥。”蔡邕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将众人的思绪引向了数百年前的春秋末期。“昔日太史公在《史记·刺客列传》中,曾为其立传,记其壮烈。”
他顿了顿,似在组织语言,也似在平复心绪,方才缓缓道来:“豫让,初为晋国范氏家臣,不为所重。后投于正卿智伯瑶门下,智伯瑶待他甚厚,以国士之礼相待。后来,赵、韩、魏三家联手,于晋阳城外大败智氏,智伯瑶兵败身死,头颅甚至被赵襄子漆为饮器。”
听到此处,众人无不色变,既惊骇于当时斗争的残酷,也为智伯瑶的结局感到恻然。
蔡邕继续道:“豫让感念智伯知遇之恩,立志为主复仇,遂多次行刺赵襄子。第一次埋伏于厕所之中,却被赵襄子识破。赵襄子感其忠义,竟将他释放,只是加强了自身护卫。”
“然而豫让复仇之志不改。”蔡邕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敬佩与一丝悲悯,“为了能再次接近赵襄子,他不惜以漆涂身,使肌肤溃烂,容貌尽毁;又吞下火炭,灼伤喉咙,使声音嘶哑,连他的妻子在街市相遇都无法认出。他扮作乞丐,在市井间苦苦寻觅机会。”
众人的心都揪紧了,仿佛能看到一个形容可怖、意志如铁的身影,在痛苦与执着中艰难前行。
“最后,他探得赵襄子将出行,便暗伏于此桥之下。”蔡邕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桥栏,目光扫过桥下的潺潺流水,“奈何天意弄人,赵襄子车马行至桥上,其坐骑突然惊嘶不前。赵襄子心有所感,道:‘此必豫让也!’命人搜查,果然擒获。”
桥上一片寂静,只有晋水奔流不息。蔡邕的声音带着历史的回响:“赵襄子质问豫让:‘你曾事范氏,范氏为智伯所灭,你未曾报仇,反而转投智伯。为何如今智伯死了,你却要如此执着地为他报仇?’”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那个流传千古的回答。
蔡邕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豫让慨然答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我故国士报之!’这便是,‘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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