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7章 萍水一诺重

洞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

篝火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陈遗舟苍白如纸的脸和苏晚照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周肥和林氏惊惶失措地看着两人，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后怕沿着脊椎爬升。

陈遗舟扶靠着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脑海中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涌来，眉心处的空虚与刺痛尤为强烈，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锥子狠狠钻凿过。他勉强抬起颤抖的手，看向那盏青铜油灯。

灯焰已经微弱得只剩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黄芒，在灯芯上苟延残喘，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与之相应的，是他自身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疲惫，并非身体上的劳累，而是源自更深层次的、精神乃至灵魂上的枯竭感。

苏晚照的话在他耳边回荡——“神魂消耗过度”。

原来，驱动这盏灯的代价，竟是如此沉重。

“小舟！你没事吧？你的脸……”周肥扑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陈遗舟，胖脸上满是惊恐。

“没……没事。”陈遗舟声音沙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能支撑。他目光转向苏晚照，看到她因强行出手而伤势加重、气息奄奄的模样，心中不由一紧，“苏姑娘，你……”

“无妨……还死不了。”苏晚照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感激，“方才……多谢你了。若非你及时察觉，并以安魂灯克制影魇，我此刻已然魂飞魄散。”

她顿了顿，看着陈遗舟那明显是神魂透支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和决然：“陈公子，你连续催动安魂灯，神魂本源已受损伤。此乃修行大忌，若不及早弥补调养，恐伤及根基，遗祸无穷。”

她从贴身的衣物内，艰难地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色泽温润的白玉瓶。瓶身似乎还带着她身体的微温。她拔开同样是以玉石雕成的瓶塞，一股极其清淡、却让人闻之精神一振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甚至暂时压过了洞内的药味和烟火气。

只见瓶底躺着三颗仅有米粒大小、圆润无瑕、散发着柔和莹白光晕的丹丸。

“这是三粒‘凝魂丹’。”苏晚照将玉瓶递向陈遗舟，神色郑重，“乃我师门秘制，以养魂木、安神花等灵物炼制，最能温养神魂，弥补本源损耗。你即刻服下一粒，或可缓解一二。”

陈遗舟看着那玉瓶。即便他再不懂修行，也能从这异香和丹丸的卖相上看出，此物绝非寻常，定然珍贵无比。他连忙摇头：“这太贵重了！苏姑娘你伤势未愈，正需此物，我怎能……”

“收下！”苏晚照语气坚决，不由分说地将玉瓶塞进他手里，触手冰凉滑润，“你因救我而伤，此乃因果。我苏晚照恩怨分明，岂能贪图这点丹药，让你损了道基？何况……我之伤势，重在肉身与灵力枯竭，此丹于我效用反而不大。”

她的手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陈遗舟握着那温润的玉瓶，看着对方真诚而执拗的眼神，知道推辞不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不再矫情，依言倒出一粒凝魂丹。丹丸入口即化，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气息瞬间涌入喉中，并非向下落入腹内，而是如同拥有灵性般直冲而上，迅速没入眉心那处空虚刺痛之地！

刹那间，仿佛干涸的河床涌入了甘泉，那种剧烈的空虚感和刺痛感被迅速抚平、滋润。一股舒适无比的凉意弥漫开来，滋养着他过度消耗的神魂。脑海中的眩晕和身体的极度疲惫感也开始快速消退，虽然并未完全恢复，但比之前那种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的感觉好了太多。

这丹药，果然神效！

陈遗舟长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恢复了些许红润。他郑重地将剩下的两粒丹药盖好，递还给苏晚照：“苏姑娘，一粒足矣。此丹珍贵，剩余的你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苏晚照见他坚持，也不再勉强，默默收回了玉瓶。她看着陈遗舟好转的脸色，眼中露出一丝欣慰。

经过这番生死与共和赠药之举，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消融了许多。周肥和林氏见陈遗舟好转，也稍稍安心，但看向苏晚照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敬畏和好奇——能拿出这般灵丹的，绝不是普通人。

“苏姑娘，”陈遗舟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那‘影魇’究竟是何物？为何会突然出现？”心头的危机感并未因影魇的消失而散去。

苏晚照神色凝重起来：“影魇并非活物，而是‘影噬’之力凝聚残留的恶念，混合了死者临死前的怨毒与不甘所化，无形无质，最擅隐匿偷袭，直接侵蚀生灵神魂。方才那只……恐怕是昨日被我斩杀的那个追杀者，其残存怨念被我的伤势和此地的阴秽之气吸引，悄然凝聚而成……”

她叹了口气：“是我大意了。身受影噬之伤，本就容易吸引这些污秽之物，竟未提前防备，差点连累了你们。”

“看来此地也不宜久留。”陈遗舟蹙眉道，“那影魇能找来，保不齐还会有其他东西，或者……人。”

苏晚照点头表示同意：“风雪似乎小了些。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我的仇家手段狠辣，绝不会轻易放弃。他们搜山无果，很可能……会迁怒于镇上百姓。”

一句话，让陈遗舟和周肥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想起了那些凶神恶煞的带刀客和王阎王谄媚的嘴脸。

“这群天杀的！”周肥气得咬牙切齿，“俺爹娘还在镇上呢！”

陈遗舟的心也揪紧了。泥瓶巷的邻里，虽然平日里有口角摩擦，但大多淳朴善良。他绝不能因为自己救人的举动，给整个小镇带来灭顶之灾。

“我们必须回去报信！”陈遗舟猛地站起身，虽然神魂依旧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异常锐利，“至少要让乡亲们有所防备，尽快撤离！”

“不行！”苏晚照立刻反对，“太危险了！你们现在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们很可能就在镇上布下了陷阱，等着我们现身！”

“可是……”

“没有可是！”苏晚照语气斩钉截铁，“我身受重伤，你神魂未复，令堂体弱，周小兄弟并无修为，我们回去只能是送死！而且一旦被擒，反而会坐实了镇上百姓与我们有关，到时才是真正的灾难！”

她的话如同冷水浇头，让陈遗舟瞬间冷静下来。是啊，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周肥急得眼圈都红了。

苏晚照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挣扎与决断。她缓缓从怀中摸出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通体剔透如冰、内部却封存着一缕跳跃紫色电光的玉符。

“这是我师门秘传的‘千里牵机符’。”她摩挲着玉符，眼中流露出不舍与决然，“一旦激发，可跨越千里，向我一位至亲师姐传递一道简短的求救讯息和大致方位。只是……此符炼制极其困难，我也仅此一枚，原本是留作最后保命之用……”

她抬起头，看向陈遗舟，眼神清澈而坚定：“陈公子，你救我在先，又因我而神魂受损，镇上百姓更是受我牵连。于情于理，我苏晚照都不能坐视不理。今日，我便以此符求救。待我师姐收到讯息，定会尽快赶来相助。只希望……她能来得及。”

说着，她不再犹豫，指尖逼出体内最后一丝微弱的灵力，注入那冰魄玉符之中。

玉符骤然亮起，内部那缕紫色电光疯狂游走，发出细微的噼啪声。苏晚照对着玉符，快速低语了几句晦涩的音节和“风止镇”、“苍霞山”等词。

下一刻，玉符光芒大盛，“啪”的一声轻响，骤然化作一道极其纤细、几乎肉眼难辨的紫色电丝，瞬间穿透了洞穴的阻隔，消失在茫茫风雪夜空之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而苏晚照在完成这一切后，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喷出一小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彻底昏迷过去，脸色灰败得吓人。

“苏姑娘！”陈遗舟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

看着怀中再次陷入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的苏晚照，又想起她毫不犹豫捏碎那枚珍贵保命玉符的决绝，陈遗舟的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萍水相逢，她却愿为此付出如此代价。

这份恩情，太重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晚照放平，替她盖好衣物，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前路如何，无论她来自何方，背负着什么。这份萍水一诺，他陈遗舟，认了。

洞外，风雪渐歇。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