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8章 泥瓶巷中生死劫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风雪却诡异地停歇了。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残雪从枝头坠落的簌簌轻响，反而更衬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压抑。

洞穴内，苏晚照因强行激发那枚“千里牵机符”，耗尽最后一丝心力，再度陷入深度昏迷，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风中残烛。陈遗舟将最后一点参汤喂给她，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

周肥坐立不安，不时扒着洞口的藤蔓向外张望，胖脸上写满了对镇上亲人的担忧。“小舟，俺心里慌得很……俺爹娘他们……”

陈遗舟面色沉凝。他何尝不担心？泥瓶巷里看着他长大的邻里，絮絮叨叨却总偷偷塞给他饼子的张婶，脾气暴躁却会免费帮他们修补屋顶的李叔……那些鲜活的面孔，都可能因他昨日的善举而招致灭顶之灾。苏晚照昏迷前的话如同巨石压在他心头——那些追兵，很可能迁怒镇民。

不能再等下去了。等待那缥缈的救援，不如自救。

他深吸一口气，将怀中那盏青铜油灯再次取出。灯焰依旧只有米粒大小，微弱得可怜。连续两次催动，尤其是昨夜对抗影魇，几乎透支了他的神魂，即便服用了凝魂丹，此刻眉心深处依旧传来隐隐的刺痛和空虚感。

但他没有选择。

“肥仔，”陈遗舟声音低沉却坚定，“你留在这里，照顾好我娘和苏姑娘。我回镇上一趟。”

“啥？！你疯了！”周肥吓得跳起来，“那些恶人肯定在镇上守着！你回去不是送死吗？”

“我必须回去报信。”陈遗舟眼神锐利，“不能让乡亲们因为我们遭殃。而且……”他顿了顿，“我们也需要知道镇上的情况，才能决定下一步怎么走。躲在这里，迟早会被找到。”

“那……那俺跟你一起去！”

“不行！”陈遗舟断然拒绝，“人多目标大。你留下，万一……万一我回不来，至少你还能带着我娘她们继续躲藏，或者另想办法。”

周肥还要再说，却被陈遗舟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林氏挣扎着起身，抓住儿子的手，眼中含泪，嘴唇哆嗦着，最终却只是重重握了一下，哑声道：“……千万小心。”

陈遗舟重重点头，将柴刀别在腰后，紧了紧衣襟，最后看了一眼那盏油灯，将其小心翼翼揣入怀中。他没有立刻催动，而是准备将其作为最后的底牌。

他悄无声息地钻出洞穴，身影迅速融入黎明前的灰暗之中。山林寂静，雪地松软，他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尽量选择隐蔽的路径，朝着风止镇的方向快速潜行。

越靠近镇子，他的心就越发下沉。太安静了。平日里，这个时辰本该有早起的人家升起炊烟，传来些许动静，但此刻的镇子却死寂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

空气中，隐隐飘来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陈遗舟的心猛地揪紧，加快了脚步，如同灵猫般蹿到镇外最后一片树林的边缘，伏在一棵大树后，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镇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竟赫然悬挂着三具尸体！鲜血早已凝固发黑，在苍白的雪地和灰暗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那正是平日里在镇口摆摊卖炊饼的王老汉，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陈遗舟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愤怒和恐惧攫住了他。这些畜生！

他强压下呕吐的**和冲出去的冲动，目光锐利地扫视镇子。可以看到零星的火把在镇内移动，隐约有人影晃动，显然是那些追兵并未离开，反而控制了小镇！

泥瓶巷方向，似乎格外“热闹”，隐约有呵斥声和哭喊声传来。

陈遗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的目标果然是自己的家！甚至可能正在以此为中心，逼问邻里！

不能再犹豫了！他必须知道巷子里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伏得更低，利用屋檐、柴垛等一切遮蔽物，如同鬼魅般沿着镇子边缘移动，一点点靠近泥瓶巷。越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哭喊声就越发清晰。

终于，他潜到了泥瓶巷隔壁一条废弃巷道的断墙后，从这里，可以透过缝隙勉强看到自家小院门口的情形。

只看了一眼，陈遗舟的双眼瞬间赤红，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

自家那小院院门早已被砸得稀烂。院子里，黑压压地跪了一地的人！全是泥瓶巷的老街坊！张婶、李叔、赵婆婆……他们被绳索捆绑着，瑟瑟发抖，许多人的脸上身上带着伤痕。

王班头和他的几个手下差役正点头哈腰地陪在一个黑衣劲装男子身边，那男子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是昨日追兵之一！刀疤脸抱着膀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一个地痞模样的混混，正抓着邻居李叔的头发，将他拖到院子中央，厉声喝问：“说！陈遗舟那小子到底跑哪去了？！还有那个受伤的女人！再不说，他就是下场！”他指着旁边雪地里一具被打得不成人形、早已气绝多时的尸体，那是巷尾独居的哑巴孙老头！

李叔被打得鼻青脸肿，却梗着脖子骂道：“呸！老子不知道！你们这群天杀的畜生！不得好死！”

“找死！”那混混狞笑一声，抽出腰间的短刀就要刺下！

“住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苍老却愤怒的呵斥从巷口传来。只见周屠夫手里拎着那把巨大的杀猪刀，带着十几个手持锄头、菜刀、扁担的镇上青壮，怒气冲冲地堵在了巷口！

“放开他们！”周屠夫双目赤红，死死盯着那刀疤脸和王班头，“官府就能滥杀无辜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刀疤脸终于动了，他嗤笑一声，缓缓走上前，目光轻蔑地扫过周屠夫和他身后那些又愤又怕的乡民，“在这里，老子就是王法。一群不知死活的蝼蚁，也敢聒噪？”

他身上的煞气陡然爆发，如同实质般的寒潮席卷而过！周屠夫身后的乡民们哪里见过这等气势，顿时脸色发白，手脚发软，手中的“武器”都几乎拿捏不住。

周屠夫也是心头巨震，但他性格悍勇，兀自强撑着吼道：“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刀疤脸慢条斯理地道，“交出陈遗舟和那个女的。或者……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否则……”他目光扫过院子里跪着的百姓，“每过一炷香，我就杀一个人。直到……杀光为止。”

冰冷的话语，如同死亡的宣告，让所有人心胆俱寒。

王班头在一旁赔笑，却不敢插话。

躲在断墙后的陈遗舟，浑身血液沸腾，怒火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跟这些畜生拼了！

但他知道，那样做毫无意义，只会让所有人立刻送命。

怎么办？怎么办？！

他的目光猛地落在怀中那盏青铜油灯上。

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的愤怒和恐惧，眼神变得冰冷而决绝。他缓缓从怀中掏出油灯，紧紧握在手中，将全部的精神、所有的意志，乃至那份对乡亲安危的焦灼、对恶徒的滔天怒火，都疯狂地灌注其中！

眉心那刚刚被凝魂丹滋养过的神魂之力，如同开闸洪水般汹涌而出，注入那微弱的灯焰！

“灯！帮我！迷障他们的眼睛！搅乱他们的感知！”

他在心中疯狂呐喊，不惜一切代价！

“嗡——”

那米粒大小的灯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不再是昏黄，而是变成了一种奇异的、扭曲波动的灰白色光晕！光芒并未远射，而是如同水波般以陈遗舟为中心，迅速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泥瓶巷区域！

这一次的消耗远超之前任何一次！陈遗舟闷哼一声，鼻子和耳朵里瞬间溢出了鲜血，眼前一阵发黑，整个人几乎虚脱瘫倒！但他死死咬着牙，凭借一股惊人的意志力硬撑着！

而效果，立竿见影！

院子里，正要挥刀行凶的混混突然动作一僵，眼神变得迷茫起来，他晃了晃脑袋，发现自己抓住的竟然不是李叔，而是一截冰冷的拴马桩！他愣了一下，骂骂咧咧地松开手。

刀疤脸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扫视四周，眉头紧锁。他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诡异的能量波动，但仔细感知却又捕捉不到源头。周围的景象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但又好像只是错觉。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在他眼中忽然变得面目模糊，难以分辨谁是谁。

王班头和差役们更是如同没头苍蝇般，突然觉得身边的人好像变了副模样，甚至有人把同伴错认成了要抓的犯人，差点动起手来，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怎么回事？！”刀疤脸厉声喝道，心中升起一股警惕。这绝非寻常！

巷口的周屠夫等人也愣住了，他们看不到那灰白色的光晕，只看到院子里的恶徒们突然行为怪异，像是集体中了邪一般。

就在这短暂的混乱和迷茫笼罩全场的关键时刻——

“嗷呜——！！！”

一声极其凄厉、惊恐、仿佛被踩了尾巴的尖叫声，猛地从镇子另一头的方向炸响！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还夹杂着桌椅被撞翻、碗盘被打碎的噼里啪啦声，以及更加惊恐的“鬼啊！有鬼啊！”的嚎叫！

这突如其来的、发自真心的惊恐尖叫，瞬间打破了泥瓶巷诡异的寂静，也极大地加剧了刀疤脸等人心中的不安和混乱！

刀疤脸色一变，再也顾不得院子里这些“面目模糊”的百姓，厉声道：“过去几个人看看！怎么回事？！”

立刻有几名黑衣劲装男子和差役朝着尖叫传来的方向冲去。

而制造了这一切混乱源头的陈遗舟，此刻正软软地靠在断墙后，七窍都在隐隐渗血，头脑如同被千万根针扎般剧痛，视线模糊，几乎失去了所有力气。

但他苍白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近乎惨烈的笑意。

成了。

那几声尖叫，是他之前潜入镇子时，顺手用石头砸了几户恶霸人家的窗户，又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制造了些许“闹鬼”的动静。他算准了那些平日里亏心事做多了的家伙，在这种紧张压抑的气氛下，最容易自己吓自己，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发恐慌。

而安魂灯制造的短暂迷障，则完美地放大了这种恐慌，并将其及时地传递到了泥瓶巷，成功地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力，暂时解了街坊们的杀身之劫。

虽然代价惨重，但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趁着巷子里的混乱和部分追兵被引开，陈遗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爬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院内惊恐未定的乡亲和暴怒疑惑的刀疤脸，将他们的模样死死刻在心里。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拖着几乎破碎的身体，再次没入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泥瓶巷中的生死劫，暂告一段落。

但仇恨的种子，已深埋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