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18章 离乡

南沧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愈发清晰，巍峨的城墙如同匍匐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周遭的田舍与河流。车水马龙自城门出入，喧嚣的人声、货郎的叫卖声、车轴的吱呀声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与风止镇的冷清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肥扒着车窗，看得目瞪口呆，嘴里不住地喃喃：“俺的娘诶……这、这城也忒大了……”

林氏也显得有些拘谨不安，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对于一辈子生活在边陲小镇的妇人而言，这等繁华之地，带来的更多是陌生与惶恐。

陈遗舟同样心潮起伏，但他更多地是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初辟的识海让他能模糊地感知到，这繁华之下，隐藏着更多强弱不一的气息波动。这座城池，远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青衣人驾着马车，并未进入那熙攘的主城门，而是绕行至一侧稍显冷清的偏门。守门的兵卒似乎认得这辆马车及其上的简单符文，并未过多盘问，只是简单查看了一下青衣人抛出的一面令牌，便恭敬放行。

马车驶入城中，并未在繁华的街市停留，而是穿行在相对安静的青石板巷弄中，最终停在了一处门脸不大、却透着古意的客栈后院。客栈招牌上写着“归云”二字。

“在此歇息一日，明日会有船送你们北上。”青衣人跳下马车，语气依旧平淡，“无事不要外出。”

陈遗舟几人自然无有不从。在客栈伙计的安排下，他们住进了一个僻静的小院。青衣人则独自进了另一间上房，再无动静。

安置好依旧昏迷的苏晚照，周肥倒头便睡，鼾声震天。连日的惊吓和奔波，早已让他身心俱疲。林氏也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陈遗舟却毫无睡意。他站在小院的窗前，望着外面南沧城灰蓝色的天空，以及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飞檐，心中五味杂陈。

离乡了。

真正地离开了生长于斯的风止镇，离开了那熟悉的泥瓶巷，离开了那些或许再也见不到的街坊邻里。

心中没有多少眷恋，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割裂感和对未来的茫然。故乡已沦为险地，归途渺茫。前路唯有北上，去往那陌生的稷下学宫，从一个最低等的杂役做起。

他摸了摸怀中那盏冰冷的心灯，又内视了一眼识海中那点混沌却稳定的微光。

力量。一切都是因为缺乏力量。

若他有青衣人那般修为，又何须仓皇逃窜，寄人篱下？若他足够强大，便可堂堂正正回到风止镇，查明父亲失踪的真相，让娘亲安享晚年，而非如此刻般，前途未卜，生死难料。

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力量的渴望，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灼灼燃烧。

他不再犹豫，回到榻上盘膝坐下，摒弃杂念，再次沉浸于引纳道烬、淬炼灯焰的过程之中。

南沧城虽处凡俗，但人口稠密，生灵气息汇聚，空气中飘荡的道烬微粒似乎比荒山野岭更多了几分，属性也更为繁杂。除了熟悉的“坚韧”、“清凉”、“生机”之外，他还感知到了更多奇异的气息：有的带着书卷墨香，有的蕴含市井烟火，有的则冰冷锐利如兵戈……

他尝试着引入一缕带着“墨香”气息的白色道烬。微粒融入灯焰，识海中竟仿佛响起一声极轻微的朗朗读书声，带来一种奇异的宁静与开阔之感。

又引入一缕蕴含着“烟火”气息的赤色道烬，则让灯焰微微活跃，仿佛多了几分人间暖意。

不同地域、不同环境孕育的道烬，竟也各有特色？陈遗舟若有所悟。这修行之路，果然玄妙无穷。

他不知疲倦地捕捉、引入、炼化。识海的伤痕在一点点弥合，本命灯焰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壮大、凝实。虽然依旧微弱，却根基渐稳。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修炼。

开门一看，是客栈的伙计，手里端着一个食盒，神色恭敬：“客官，这是您们的饭食。另外，那位青衣客官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伙计说着，又从怀里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和一个小巧的布袋。

陈遗舟心中一动，接过信和布袋。布袋入手沉甸甸的，里面显然是金银。而信笺……

他关上门，迫不及待地拆开信笺。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是几行铁画银钩、却透着一股凌厉剑意的字迹：

“藏风镇码头，寻‘听潮书肆’郑掌柜，出示此笺即可。”

“根基之损，非一日之功。勤修不辍，引烬淬心，乃正途。外物之力，慎用之。”

“心灯之事，关乎重大，勿示于人，勿恃之骄。切记。”

落款处，空空如也。

信的内容简短至极，却包含了关键的信息、重要的提醒和郑重的警告。尤其是最后关于心灯的告诫，让陈遗舟心中一凛，将其深深铭记。

那位青衣人，终究还是走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仿佛他的出现，只是为了解决苏晚照的危机，并为自己指一条明路。

陈遗舟对着青衣人房间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此恩，他记下了。

他打开那个布袋，里面是整齐的银锭和一些散碎金子，足够他们一路开销并安顿下来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有一名精干的船夫找来，自称受人所托，送他们北上。青衣人已然离去，未曾再见。

陈遗舟几人登上了一艘中等规模的货客两用船。船沿着宽阔浩荡的沧江，逆流而上，正式开始了北上的旅程。

站在船尾，望着南沧城码头的喧嚣逐渐远去，最终化为地平线上模糊的轮廓，陈遗舟久久无言。

江水滔滔，奔流不息。两岸青山相对出，孤帆远影碧空尽。

离乡的愁绪与对前路的迷茫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为了眼底深处那一簇愈发坚定的微光。

故土已远，道途在前。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怀中心灯的冰凉和识海灯焰的温暖。

无论前路是荆棘密布，还是波澜壮阔，他都将一步步走下去。

直到，拥有足以掌控自身命运的力量。

直到，灯燃万古，照破山河。

船桨欸乃，水声潺潺。载着离乡的少年，驶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