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烬 第17章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那声来自苍霞山方向的恐怖巨响，如同噩梦的余音，久久回荡在陈遗舟三人心头。

他们不敢有丝毫停留，拼尽全身力气向着北方跋涉。周肥背着苏晚照，汗如雨下，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林氏咬牙坚持，脸色苍白。陈遗舟则一边搀扶着娘亲，一边将初成的神识尽可能扩散开去，警惕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青衣人离去前那平淡却蕴含杀意的话语，以及那惊天动地的动静，都预示着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所谓的“尾巴”，绝非等闲。

幸运的是，一路之上，并未再遇到任何阻拦或追踪。仿佛影杀殿的杀手和那未知的强敌，都已被青衣人一人一剑拦在了身后。

黄昏时分，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荒凉的山脊上。一座破败不堪、半掩在荒草和藤蔓中的庙宇轮廓，终于出现在前方山腰。

山神庙到了。

庙宇显然早已荒废多年，墙垣倾颓，瓦砾遍地，只剩主体架构还算完整。山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一个模糊的基座。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腐朽的气息。

但在此刻的陈遗舟三人眼中，这无疑是绝佳的避难所。

他们艰难地走进庙内，找了一处相对干净、能避风的角落。周肥几乎是一放下苏晚照，就瘫倒在地，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再也动弹不得。林氏也靠着墙壁滑坐下来，疲惫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陈遗舟稍微好些，但也是强弩之末。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苏晚照的情况，九花玉露丸的药效果然神奇，她的气息平稳有力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些，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这让他稍稍安心。

他不敢生火，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只是将最后一点干粮分给周肥和娘亲，自己则盘膝坐下，再次尝试引入道烬，恢复几近枯竭的神识。

夜色彻底笼罩了荒山，破庙内一片漆黑，只有冰冷的月光从破损的窗棂和屋顶漏洞中洒下，带来些许微光。

虫鸣唧唧，夜枭偶尔啼叫，更衬得四周死寂。

陈遗舟的心却无法完全平静。他时刻警惕着，神识如同最敏感的触须，感知着庙内庙外的任何细微动静。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约莫子夜时分，就在陈遗舟也感到精神不济，眼皮沉重之时，庙门外，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落叶触地的声响。

陈遗舟瞬间惊醒，全身肌肉绷紧，手无声地按住了腰后的短刀柄，神识全力向门外探去。

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立在破败的庙门口。月光勾勒出他青色的衣袍和那副木质面具的轮廓。

是那青衣人！

他回来了！

陈遗舟心中一紧，连忙起身。周肥和林氏也被惊醒，惊恐地看向门口。

青衣人缓步走入庙内，步伐依旧稳定，气息依旧内敛深沉，仿佛只是外出散步归来。但他那身青衣之上，却沾染了几点不易察觉的、已然干涸发黑的暗红色印记。空气中，也随之飘散开一丝极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经历了厮杀。

陈遗舟的心提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身后漆黑的夜色。那声巨响，那恐怖的能量波动，还有这血腥气……结果如何？

青衣人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扫过安然无恙的几人，最后落在呼吸平稳的苏晚照身上，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尾巴清理干净了。短日内，影杀殿的人应该不会再来。”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陈遗舟三人同时松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不知过程如何惨烈，但结果无疑是好的。

“多谢前辈！”陈遗舟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若非此人，他们早已死无葬身之地。

青衣人受了礼，走到苏晚照身边，再次探了探她的脉息，点了点头：“玉露丸药力已化开，根基算是保住了，但还需静养时日。”他顿了顿，看向陈遗舟，“你今后有何打算？”

陈遗舟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晚辈不知。风止镇……怕是回不去了。”

家已毁，仇敌未知，前路茫茫。他空有启灯境的修为，却无依无靠，甚至连修行界的常识都匮乏得很，带着娘亲和重伤的苏晚照，又能去哪里？

青衣人看着他，面具下的眼眸深邃，似乎能看透他内心的迷茫和那份深藏的坚韧。

“你救晚照在先，护她至今，又因此踏入道途，卷入是非。于情于理，我需给你一个交代。”青衣人缓缓开口，“两条路。”

陈遗舟精神一振，凝神静听。

“其一，”青衣人道，“我可赠你些许金银，再传你一篇基础的引气法诀，足以让你安顿家人，并自行摸索修行。但此后之路，是福是祸，皆由你自己承担，与我和晚照再无瓜葛。影杀殿的因果，也由你一力承受。”

陈遗舟心中一凛。金银和法诀固然诱人，但独自面对影杀殿这等恐怖的杀手组织？他毫不怀疑，一旦失去这青衣人的庇护，自己和娘亲恐怕活不过三天。

“其二呢？”他沉声问道。

“其二，”青衣人目光扫过周肥和林氏，最后重新落在陈遗舟身上，“我可带你，以及你的家人离开此地，前往一处相对安全之所安置。晚照也需带回师门救治。至于你……”

他略一沉吟，似乎在权衡：“你虽已启灯，但根基受损，所学芜杂，更无人指引，前路艰难。我可修书一封，荐你前往‘稷下学宫’外围做个杂役。学宫乃儒家圣地，即便外围，亦能耳濡目染，若你足够勤勉，或有机缘听得些许道理，补全根基，甚至获得更进一步的法门。但此路同样艰辛，学宫门槛极高，杂役地位卑下，一切仍需靠你自己争取。而且，一旦踏入，便再难彻底脱离修行界的漩涡。”

稷下学宫？

陈遗舟心中一动。他曾听镇上的老秀才提起过，那是天下读书人向往的圣地，没想到竟也与修行有关？去做杂役，虽然地位低下，但至少能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更能接触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这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几乎没有犹豫，陈遗舟立刻躬身道：“晚辈愿选第二条路！多谢前辈成全！”

青衣人似乎早已料到他的选择，点了点头：“明智之举。准备一下，天亮便出发。”

说罢，他不再多言，走到庙宇另一角，盘膝坐下，闭目调息，仿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再无气息外露。

陈遗舟压下心中的激动，看向周肥和林氏。

周肥挠了挠头，憨憨地道：“小舟，你去哪俺就去哪！俺爹娘……唉，等安顿下来，俺再想办法捎信回去报平安吧。”他知道，跟着陈遗舟，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林氏也轻轻点头，眼神温柔而坚定地看着儿子：“舟儿，娘听你的。”

陈遗舟心中暖流涌动，重重地点了点头。

后半夜再无话。

天刚蒙蒙亮，青衣人便准时睁开了眼睛。他不知从何处取出一辆看似普通、却刻画着简单符文的马车，拉车的两匹马神骏异常，眼瞳中竟有灵光闪烁。

“上车。”他言简意赅。

陈遗舟将依旧昏迷的苏晚照小心地抱上车厢，又搀扶娘亲和周肥上去。车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宽敞许多，显然运用了某种空间法术。

青衣人亲自坐在车辕上，一挥马鞭，那两匹灵马无需催促，便迈开四蹄，拉着马车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荒废的山神庙，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马车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几乎感觉不到颠簸。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

陈遗舟坐在车内，看着对面闭目调息的青衣人，心中充满了感激和好奇。此人修为高深莫测，身份神秘，与苏晚照关系匪浅，却似乎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修行之人？

他不再多想，也闭上眼睛，继续引导着微弱的道烬微粒，修复识海，淬炼灯焰。无论前路如何，自身强大，才是根本。

马车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几乎不停。青衣人话极少，只是偶尔会指点一下陈遗舟引气时的谬误，往往一言便切中要害，让陈遗舟受益匪浅。

数日之后，马车驶入了一片地势平坦、人烟渐稠的区域。远方，一座巍峨巨城的轮廓隐约出现在地平线上，气象万千，远非风止镇可比。

“前面便是‘南沧城’。”青衣人难得地主动开口，“我们在此稍作休整，之后我会安排你们搭乘商船，沿沧江北上，直抵稷下学宫外围的‘藏风镇’。届时，自会有人接应。”

南沧城？沧江？藏风镇？稷下学宫？

一个个陌生的地名，预示着一段全新的旅程即将开始。

陈遗舟望着那越来越近的雄城，心中波澜起伏。

风止镇的少年已然死去，活下来的是踏入道途、背负着秘密与责任的陈遗舟。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但他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