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雕刻师 第6章 石脉复苏

烧红的铁钳烙在皮肉上发出“滋啦”的爆响，腾起的白烟裹挟着皮肉焦糊的恶臭。莫离仰躺在冰冷油腻的泥地上，整个右半边脸如同戴上了一副粗糙的岩石面具，从眼窝一直蔓延至下颌，冰冷的麻木感之下是锥心刺骨的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石针在骨头缝里钻凿。他仅存的左眼视野模糊，只能看到瘸腿铁匠那张被炉火映得明暗不定的、布满烫疤的脸，还有那根死死压在他脸颊石肤上的、烧得通红的铁钳。

剧痛像地脉翻身时的震波，一**冲击着他几乎崩散的意识，也将刚才那失控的一幕强行塞回他的脑海。

锁灵城东，苦水巷口。一个衣衫褴褛的卖炭翁死死抱着他那辆破旧的独轮炭车，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青筋暴起。几个穿着锦缎、腰佩玉饰的年轻贵族骑在高头大马上，为首的青年一脸不耐，马鞭虚指着炭车：“腌臜老货！挡了本公子的路，还不快滚开？惊了踏雪骢，把你全家骨头碾碎了也赔不起！”

“贵人…贵人开恩！”卖炭翁声音嘶哑，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绝望的尘灰，“小老儿就指着这点炭活命…求贵人绕一步，就一步…”

“绕？”那青年嗤笑一声，眼神陡然转厉，“本公子的路，也是你能挡的？给我踩过去！”

马鞭破空，狠狠抽在卖炭翁佝偻的背上，打得他一个趔趄。健硕的马匹嘶鸣着，前蹄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踏碎那辆承载着唯一生计的炭车，踏碎那枯瘦的身躯！

那一刻，莫离正从巷子深处走出。腰间莫雨的玉佩毫无征兆地滚烫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戾情绪猛地冲上他的头颅。他看到了卖炭翁绝望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刺进他记忆深处——莫雨被锁灵柱红光吞噬前，最后望向他的眼神。

“住手！”嘶吼冲口而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岩石摩擦般的沙哑。

为首的贵族青年闻声勒马，轻蔑地瞥了一眼裹在破斗篷里的莫离：“哪来的野狗？也敢管本公子的闲事？”他目光扫过莫离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以及露出的、过于苍白的下颌，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看你鬼鬼祟祟，莫不是灵蚀区爬出来的怪物？正好，拿你试试新得的‘镇魂鞭’！”

鞭影带着呼啸的破空声，直抽莫离面门！鞭梢隐隐有微弱的符文红光闪烁，显然是掺杂了锁灵柱碎末的歹毒法器。

莫离下意识抬手格挡，鞭梢抽在他格挡的左臂上，火辣辣的疼。但这疼痛仿佛引燃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他右眼窝深处猛地一炸！一股冰冷、沉重、带着无尽死寂和怨憎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地脉阴河，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理智堤坝！

视野瞬间被灰白色的岩石纹理所覆盖、吞噬！他感觉不到自己的右眼了，只有一片冰冷沉重的石壳在蔓延，迅速爬过颧骨，向下颌侵蚀。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地脉深处、混杂着无数失败者哀嚎的狂暴意念，蛮横地占据了他的脑海！

“死…都该死…夺走…妹妹的…都要…碾碎…”破碎的、充满怨毒的意念在他识海中尖啸。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濒临破碎的理智被那洪流裹挟着，只剩下最原始的愤怒和毁灭欲。他沾满泥污的右手五指箕张，对着那贵族的华美马车，对着那几个骑在马上、如同俯瞰蝼蚁的贵族子弟，狠狠地、凭空虚抓！

嗡——！

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背后的虚空中，一片扭曲的、边缘模糊不清的灰白色巨碑虚影骤然浮现！那碑影高达丈余，粗糙、冰冷，表面布满扭曲的天然裂纹，仿佛是从某座远古荒坟中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墓碑一角！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感，带着埋葬一切的绝望死意，轰然降临！

“什…什么东西？！”贵族青年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惊骇。他座下的骏马更是惊恐地嘶鸣人立！

轰隆！！

无形的巨力随着莫离虚抓的动作狠狠压下！那辆镶嵌着华贵宝石、蒙着鲛绡的马车，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脚当空踩踏，车厢瞬间扭曲、爆裂！昂贵的木材化作漫天尖啸的碎片，拉车的骏马甚至来不及悲鸣，就被那股沉重如山的死寂力量压得四肢折断，口鼻喷血，瘫软在地！

几个贵族子弟如同被狂风扫中的落叶，惨叫着从马背上跌落，狼狈不堪。为首的青年更是首当其冲，被飞溅的车厢碎片划破了脸颊，鲜血直流，昂贵的锦袍沾满泥污。

“怪物！他是怪物！”青年捂着流血的脸，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再没了半分嚣张气焰，连滚爬爬地带着同样惊恐万分的同伴，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逃窜，连倒在地上的名马都顾不上了。

卖炭翁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而此刻的莫离，右脸的石纹已蔓延到耳根，麻木的冰冷感正试图侵蚀他的脖颈。那巨大的墓碑虚影在爆发出那惊天一击后，剧烈地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倏然消散。力量被抽空的虚脱感混合着石化蔓延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

意识在无边无际的冰冷黑暗中沉浮，只有右脸那持续不断的、仿佛要将灵魂都冻裂的剧痛是唯一的锚点。不知过了多久，一股灼热到极致的剧痛猛地将他从黑暗深渊中狠狠拽了出来！

“呃啊——！”

莫离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他右脸上那冰冷的石肤，此刻正被一根烧得通红的铁钳死死压住！滋啦作响的白烟和皮肉焦糊的恶臭，正是那剧痛的来源。

“醒了？”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莫离仅存的左眼艰难聚焦，看到瘸腿铁匠那张沟壑纵横、满是烫疤的脸。铁匠一只脚裹着肮脏的铁皮，另一只脚穿着破烂的草鞋，踩在莫离的肩膀上，巨大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铁匠布满老茧和灼伤痕迹的大手，稳稳地握着那根烧红的铁钳，如同在锻打一块顽铁，死死抵住他脸上蔓延的石化区域。

“别动！想变成石头桩子就尽管挣！”铁匠低吼，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摩擦，“算你小子命大，石脉暴走没当场要了你的命，还引来了这玩意儿！”他用下巴指了指旁边。

莫离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到泥地上散落着几片被踩扁的、闪烁着诡异磷光的蝶翼碎片——蚀心蝶！是昨夜在他昏迷时被石脉气息吸引过来的？

铁匠的力道极大，滚烫的铁钳如同烙铁，每一次按压都带来深入骨髓的灼痛和某种奇异的对抗感。莫离能感觉到，那冰冷沉重的石质蔓延似乎真的被这股狂暴的灼热遏制住了，虽然剧痛难当，但脖颈处那种即将被彻底冻结的恐怖感觉确实在消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莫离感觉自己快要被这酷刑折磨得再次昏厥时，铁匠猛地撤开了铁钳，随手将其扔回旁边熊熊燃烧的锻炉中，溅起一蓬火星。

“呼…”铁匠长出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混着油污的汗水，那条裹着铁皮的瘸腿发出“哐啷”的声响，他拖过旁边一个破旧的木墩坐下。

莫离浑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他颤抖着抬起还能动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摸向自己的右脸。触手所及，不再是冰冷光滑的岩石质感，而是凹凸不平、覆盖着一层厚厚焦痂的皮肤，边缘是狰狞的、如同火焰灼烧蔓延后留下的疤痕。剧痛依旧，但那致命的麻木和冰冷感，被暂时压制住了。

“谢…谢前辈…”莫离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牵扯着脸上的伤。

铁匠没看他，只是低着头，用一块沾满油污的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沾到的血迹和焦灰。昏暗的棚屋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就在莫离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时，一句如同梦呓般低沉、模糊不清的话语，混杂在炉火的噼啪声里，飘进了他的耳朵：

“…九岳的血脉…果然…未绝…”

莫离的左眼瞳孔骤然收缩！

九岳？！

那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响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锁灵柱上妖异的符纹，家族祠堂里刻魂刀的寒光，三长老冰冷无情的宣判…还有那个全身裹满绷带、如同噩梦般笼罩在整个锁灵城上空的恐怖存在！

铁匠…怎么会知道九岳？又怎么会说…九岳的血脉？！

他猛地看向铁匠，对方却已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拖着那条瘸腿走向角落的水缸，舀起一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不过是莫离剧痛下的幻听。

但那冰冷话语里蕴含的信息，却像铁匠刚刚烙在他脸上的火焰疤痕一样，滚烫而深刻，再也无法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