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的歌 第74章 神像

众人拥着尕纳循着谷中的荧光而去，那里【冉駹】的旌幡正在夜色下飘扬，在风中发出猎猎的声响。

等靠近了些，他们才发现谷中弥散着朦胧的烟瘴，像是雾气，却好像又与雾气有些差别。

只因这些迷障只是影响视野，却丝毫没有粘稠的潮湿感。

奇异的感觉萦绕在西南部族的心头。

这些迷雾似乎奇怪了些。

“……要不……天亮后再来，我觉得祭祀祖灵不该急于一时……”

面对不明的异常，有人已心生退意。

而有这种想法的并非个例。

尕纳走在前列，已隐约听到身后年轻人的窃窃私语。

大抵上是“今天太晚了”、“明天再来也不迟”之类的。

尕纳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却更加坚定了脚下的步伐。

年轻人不懂老一辈的心思，也没有老一辈那种对神明的敬畏。

尕纳可以理解，毕竟……

余光转向左侧，孙女早已怯懦地牵着他的胳膊，虽亦步亦趋地跟着，但尕纳也能猜到孙女想早些回去的心思。

尕纳不怪他们。

像自己这种每日还要做晨课，时不时将《刮浦日》翻出来诵读的寨中释比，已是他们口中那种思想僵化的“老家伙”。

想到这里，尕纳心里涌上些许担忧。

好像寨子里的小孩子总会从火塘边拾石头来玩……好像他们不懂那些都是蒙格西的恩赐。

可，自己又怎么能怪他们，他们还都是孩子。

这次转山会也是，没想到达戈那个比自己还小的老东西却是因为什么癌没能撑过年关，这才需要自己重返高台，主持转山会。

尕纳脑海中又闪过一些年轻人的面孔，是那些曾经跟着寨中祭司或者释比学习的年轻人。

好像……他们大多因为忍受不了枯燥和繁琐的礼仪，都放弃了吧……

思绪飘散，最终收束到无声打叹息中。

或许，自己这把老骨头还能坚持一些时日。

“啊？！这怎么有个神像？”

孙女德吉的声音让尕纳找回了视线。

浑浊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确实是个神像，不，准确的说是两尊神像。

其中一尊，与那日自己转山会后见过一面，又突然消失得女子一模一样。

衣裙仿佛由山风与流云织就，面容沉静中带着悲悯，周身萦绕着山野草木的柔和气息

应该是祖灵诺尔的神像。

可……

另一尊神像的样子，却是让尕纳心里泛起了嘀咕。

是一位身披重甲的威严女子。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深沉的青铜色泽，在谷中幽微的荧光下，非但没有温暖，反而折射出冷硬的、拒人千里的寒光。

甲胄样式奇异而规整，一片片紧密相连，覆盖全身，肩部高耸如兽首，胸前镶嵌着狰狞的饕餮纹饰，巨口獠牙，双目圆瞪，仿佛随时要吞噬胆敢靠近的生灵。

这绝非山林间奔跑的鹿或翱翔的鹰，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属于遥远平原与高墙之内的凶戾图腾。

左手中紧握的巨大兵器，是一柄造型夸张、分量感十足的青铜大钺。

右手虚握，好像曾经抓着什么东西，只是现在已经消逝。

钺身宽阔如门板，边缘打磨得锋利异常，即使在昏暗中也仿佛能感受到它曾劈开过无数血肉与骨骼的森然寒气。

钺身上同样刻满了繁复而陌生的纹路，似云雷，似夔龙，充满了秩序化的暴烈力量。

这……应该不是西南部族会供奉的神明啊？

正在尕纳疑惑间，却是没看住孙女，只见孙女已对这异族之人的神像上下其手。

轻轻敲在上面，发出“泠泠”脆响，就像敲在罄上的声音一样。

“爷爷，这个应该不是祖灵吧？怎么看都不像我们的神明！”

德吉刚转过身发出疑问，异变突生。

只见这尊与祖灵诺尔相对而立的青铜神像突然爆发出耀眼白光。

白光自内而外散发，像是裂纹爬满青铜神像全身。

原本覆盖着神像首的面具在白光中脱落，露出面具下的真容。

确实是个女子样貌。

并非想象中的狰狞或愤怒，而是一张兼具着惊人威严与深沉慈悲的面容。

眉骨如冷峻的山脊，斜飞入鬓，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跨越千年的凛然威仪。

那双深邃的眼眸，却并非冰冷无情。

它们微微低垂，眼睑的弧度带着一种仿佛阅尽了人间征伐的血泪与兴衰后的沉重与宽宥。

而原本神像右手中有东西在白光中出现。

是一只旌幡，一面绣着玄鸟腾飞的图腾，另一面则铁钩银划地写着‘妇’字。

尕纳瞬间认出了这尊神像的主人，或者说整个西南部族‘老东西’们都恐惧与厌恶的女武神。

妇好。

此人，以伐羌的功绩闻名于西南部族，而她的功绩是踩着整个西南部族的脊梁建立的。

（作者说：历史上，妇好伐羌，以羌人为牲，而商朝最主要的人牲就是羌人，在某些史书中有羌人=人牲的说法）

怎么会是这煞星！

这里怎么会有这家伙的神像！

尕纳心头巨震，对上了神像的垂下的眼眸。

在他眼中，神像的那双眸子好似闪动，他甚至读出了“慈悲”的情感来。

就在尕纳以为一切是错觉，惊得后退时。

神像手中‘妇’字旗的旗杆突然被山风折断，没了牵绊的旌旗在雪山呼啸的风声中飘向天际。

在低下头时，妇好神像已黯淡了下去……

像是久经岁月的磐石，无声无息地化作青烟飘散。

“啊？！神像呢?”

德吉捂着嘴惊呼出声，连忙小跑到先前神像所在的位置。

伸手朝虚空中摸去，却是什么都没碰到。

“那么大的一个神像呢？怎么说没就没了？”

突然，德吉有些懊恼地跳脚道。

“啊！忘了拍下来了，发布到网上去一定能涨很多粉丝！”

就在尕纳尝试安抚同来祭祀的西南部族情绪时，突然地面猛烈地震动起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身体的摇晃。

隆隆！

隆隆！

巨大的响声自雪山上奔流而下。

是岷江！

原本应该从谷中穿过的岷江在妇好神像消失后恢复了奔涌。

眼下，人力怎可能胜过天灾，逃跑已完全来不及！

尕纳连忙将目光投向另一尊神像，祖灵诺尔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