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77章 漕运暗线，军械疑踪

秋意渐深，京口码头的风裹挟着江水的湿气，吹在脸上已带了些刺骨的寒意。别院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些许潮湿，却驱不散弥漫在辛弃疾与沈钧之间的凝重气氛。

“查清楚了？”辛弃疾放下手中温着的药碗，看向刚从外面回来的沈钧。经过十余日的精心调养，他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苍白，左肩动作虽仍显僵硬，但日常行动已无大碍，只是内息恢复缓慢，仍需时日。韩常恢复得更快些，已能舞动几下钢刀活动筋骨，此刻正抱臂立在窗边，警惕地留意着院外动静。

沈钧解下沾了尘土的披风，递给侍从，脸色阴沉地在辛弃疾对面坐下，自己斟了杯热茶一饮而尽，这才重重将茶杯顿在桌上：“哼，若非先生提醒，沈某险些被这群蛀虫蒙在鼓里！”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怒火，“那几艘有问题的漕船，隶属‘广通’漕帮，帮主姓赵，名唤赵梴，表面上做的是正经粮食布匹生意，背地里，果然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广通漕帮？”辛弃疾目光一凝，“背景如何？”

“盘踞京口十几年了，根深蒂固。”沈钧冷笑，“以往只当他们是寻常江湖帮派，交点‘常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胆子竟肥到了这个地步！我派人暗中盯了几天，发现他们与北边来的几艘商船接触频繁，货物交接都在深夜，而且……接收的并非寻常商货。”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上面用炭笔勾勒着几样物事的简略形状：“先生请看，这是我一个机灵的老兵，冒死从他们卸货时偷偷描摹下来的。”

辛弃疾接过草纸，韩常也凑了过来。只见纸上画着几样东西：一截带有明显卡榫结构的厚重弩臂，几个密封的陶罐（旁边标注着“气味刺鼻”），还有一些形状奇特、带有螺纹的金属构件。

“这是……床子弩的部件！还有猛火油罐！”韩常倒吸一口凉气，他在军中见过这些，“他娘的，这帮杂碎，真敢干！”

辛弃疾指尖拂过那粗糙的图画，眼神冰冷。这与在建康发现的如出一辙，甚至可能就是从建康那条线转移过来的。“数量？存放地点？”

“数量不小，分批次运进来的，具体多少还在查。”沈钧面色凝重，“存放地点极其狡猾，不在码头仓库，而是分散在京口城内外的几处私人货栈，甚至……有一处，就在我驻军营地旁不远的一个废弃砖窑里！灯下黑，玩得真是高明！”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后怕与耻辱。

“营地旁边？”韩常瞪大了眼，“这……这岂不是说……”

“说明军中可能也有人被买通了，或者至少是失察！”沈钧咬牙接口，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否则，大批军械运到眼皮子底下，岂能毫无知觉？”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军械走私网络竟然渗透到了如此地步，连驻军营地附近都成了藏匿点，这背后的水，比想象中更深。

“沈统制打算如何处置？”辛弃疾打破沉默，问道。

沈钧眼中寒光一闪：“人赃并获，一网打尽！我已安排可靠人手，严密监视这几处货栈和广通漕帮的动静。只等他们下次与北边交易，便动手抓人！届时，人证物证俱在，看他们还如何抵赖！”

“统制且慢。”辛弃疾却摇了摇头，“抓几个漕帮头目和北边商人，固然能截获这批军械，但恐怕难以撼动其根本。这广通漕帮经营多年，上下打点，关系网盘根错节。此次打掉，难保不会有下一个‘广通’冒出来。而且，我们真正要找的，是隐藏在背后的墨问势力，以及朝中可能存在的内应。”

沈钧眉头紧锁：“先生的意思是？”

“放长线，钓大鱼。”辛弃疾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既然他们还在活动，说明这条线对他们至关重要。我们不妨暗中监控，摸清他们所有的联络点、交接方式，以及……最终这批军械要运往何处，交给何人。这远比立刻抓捕几个喽啰有价值。”

沈钧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先生所言有理。是沈某操之过急了。只是……监控需要人手，且必须绝对可靠。我麾下虽众，但经过此事，也不敢说人人都干净……”

“此事，或可让韩兄协助。”辛弃疾看向韩常，“韩兄身手敏捷，江湖经验丰富，由他带几个统制信得过的心腹，暗中盯梢，最为合适。”

韩常立刻拍胸脯：“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定叫那些龟孙子无所遁形！”

沈钧看了看韩常，又看了看辛弃疾，最终下定决心：“好！就依先生之计。我会挑选一批绝对可靠的老兄弟，交由韩壮士调遣。一应所需，尽管开口。”

计议已定，沈钧便匆匆离去安排人手。书房内只剩下辛韩二人。

“幼安，”韩常走到辛弃疾身边，低声道，“你这身子……还需静养。盯梢的事儿，我一个人去就行。”

辛弃疾笑了笑，活动了一下依旧有些隐痛的左肩：“无妨，皮肉伤已好得七七八八，内力慢慢恢复便是。整日困在这院子里，反而闷得慌。况且，”他目光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此事关系江防安危，我既在此，岂能置身事外？只是需劳烦韩兄多担待些。”

韩常重重一拍他未受伤的右肩（旋即意识到不对，连忙收力）：“咱兄弟之间，说这些作甚！你动脑子，我出力，天经地义！”

接下来的几日，京口城表面依旧繁华喧嚣，暗地里却多了几双警惕的眼睛。韩常领着沈钧精心挑选的几名斥候好手，化装成力夫、小贩，日夜轮班，牢牢盯死了广通漕帮的几处据点以及那几艘北来商船。

辛弃疾也没有闲着，他时而与沈钧分析汇总来的情报，时而独自在院中慢慢踱步，梳理着线索。他反复研读那卷《墨傀炼制初解》，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墨问去向或其组织运作的蛛丝马迹。那“北海沉冰”与“北地龙庭”的信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北地……那是金人的腹地，岳元帅当年也曾壮志未酬，他若想去，无异于龙潭虎穴。

这日傍晚，韩常带着一身寒气回来，脸上带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神色。

“有重大发现！”他灌了口冷茶，急声道，“那广通漕帮的赵梴，今天傍晚悄悄去见了个人！”

“哦？何人？”辛弃疾与沈钧同时精神一振。

“是个生面孔，坐着一顶不起眼的小轿，进了城西的‘清雅阁’。”韩常道，“我让一个机灵的兄弟扮作伙计跟了进去，隐约听到他们谈话，提到了‘药材’、‘北边贵人’、还有……‘寺里’！”

清雅阁是一家书画古玩店，也是文人雅士聚会之所。

“寺里？”沈钧目光一寒，“莫非指的是甘露寺？”

“极有可能！”辛弃疾沉声道，“甘露寺的慧明禅师闭门谢客，寺内又有墨傀出没，与这军械走私案，恐怕脱不了干系！那顶小轿的主人，或许就是连接漕帮、北边与甘露寺的关键人物！”

线索，开始指向那座千年古刹深处。

“看来，这甘露寺，我们不得不再次探一探了。”辛弃疾望向窗外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目光锐利如刀，“不过这次，目标要明确得多。”

沈钧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狠色：“我立刻加派人手，盯死清雅阁和甘露寺！只要他们再有异动，必叫他们原形毕露！”

京口的夜幕下，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网的中心，似乎正是那钟声悠扬、却暗藏汹涌的甘露禅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