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75章 毒侵肺腑，经藏玄机

破晓前的京口城，被一层湿冷的灰霾笼罩。辛弃疾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韩常，每一步都踏在自身伤痛与内心焦灼的刀刃上。左肩的旧伤因持续用力而撕裂般疼痛，小腿被弩箭擦过的伤口火辣辣，内息因过度催动鬼谷铁牌而近乎枯竭，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不敢停下，韩常身体滚烫，那青黑毒气已蔓延至下颌，微弱的心跳隔着衣袍传来，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怀中的鬼谷铁牌沉寂如石，不再提供丝毫温养，仿佛先前那场爆发耗尽了它积攒的能量。唯有识海中那根连接苏青珞的“情丝”，依旧传递着跨越山河的微弱暖意，在这绝望的奔逃中，成为他唯一的精神锚点。他不能倒下，为了韩常，为了青珞，也为了那未竟的抗金之志。

凭借记忆中对京口街巷的短暂熟悉，他避开逐渐苏醒的早市人流，专挑最偏僻无人的路径，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一股不屈的意志，终于踉跄着回到了沈钧那处僻静的别院后门。

他无力叩门，用尽最后力气靠在门板上，身体缓缓滑落。意识模糊间，他似乎听到院内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栓被拉动的声音……

再次恢复意识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别院厢房的床榻上，肩头和小腿的伤口已被重新清洗、上药、包扎妥当。一身干净的里衣替换了那身沾染血污与尘土的夜行衣。窗外天光已大亮，不知过去了几个时辰。

“韩兄！”他猛地坐起，不顾周身袭来的剧痛与虚弱，目光急切地扫视屋内。

“辛先生，您醒了？”一名守在门口、做仆役打扮却眼神精干的汉子连忙上前，“您别急，韩壮士在隔壁，沈统制请了城里最好的郎中，正在诊治。”

辛弃疾挣扎着下床，在那汉子的搀扶下，踉跄走到隔壁房间。只见韩常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不再是青黑，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一名老郎中正凝神为其诊脉，眉头紧锁，沈钧则负手站在一旁，面色凝重。

看到辛弃疾进来，沈钧示意他稍安勿躁。那老郎中诊脉良久，又翻看了韩常肩胛处那已经变得紫黑溃烂的伤口，最终摇了摇头，起身对沈钧拱手道：“统制大人，这位壮士所中之毒，老朽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毒性酷烈无比，已深入肺腑，侵蚀心脉。老朽……无能为力。若非这位壮士体质异于常人，意志顽强，恐怕早已……唉，恕老朽直言，怕是……熬不过今日黄昏了。”

此言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辛弃疾心头。他身体晃了晃，若非旁人扶着，几乎栽倒。熬不过今日黄昏……韩常为他挡刀，竟要就此殒命？

“不……不可能！”辛弃疾推开搀扶，扑到榻前，抓住韩常冰冷的手腕，试图渡入一丝微薄的内力，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反应。那毒素如同附骨之疽，牢牢盘踞在韩常心脉附近，不断吞噬着生机。

“郎中，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沈钧沉声问道，语气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韩常的勇武，他是见识过的。

老郎中叹息道：“此毒非比寻常，似能蚀筋断脉，毁人生机。寻常解毒丹药，入口即被其毒性中和，毫无效用。除非……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拿到独门解药，或是有传说中的灵丹妙药，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纵是华佗再世，恐也难救。”

下毒之人？那些墨傀早已化为碎片。独门解药？唯有墨问才有！而墨问踪迹缥缈，远水解不了近渴！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辛弃疾。他看着韩常灰败的脸庞，脑海中闪过与之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山东义军中的并肩作战，到临安城内的生死相托，再到一路南下的颠沛流离……这位粗豪义烈的兄弟，数次救他于危难，如今却因他而命悬一线！

强烈的自责与悲痛几乎将他击垮。他猛地想起怀中那卷从甘露寺带出的经卷！墨傀出现在那里守护此物，此物或许与墨问有关？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那卷有着冰冷金属轴头的经卷。经卷外壳是某种不知名的皮革，古朴陈旧，入手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展开。

经卷的内容并非佛经，而是一份以工笔细墨绘制的、极其复杂精密的结构图样，旁边配有大量艰深晦涩的注释，所用文字非篆非隶，夹杂着许多奇特的符号。图中描绘的，赫然是某种人体经络与奇异机关、金属构件结合的设计！那些经络的走向被刻意扭曲、改造，连接着嵌入体内的金属轴承、细小管道和储存某种液体的囊袋……这分明就是制造“墨傀”的图谱之一！

辛弃疾的心沉了下去，这图谱虽揭示了墨傀的部分秘密，但对解毒毫无帮助。他强忍着失望，继续往下看。在图谱的最后，他发现了几行较小的注释，用的却是正常的文字，似乎是对这种“人造兵器”缺陷的补充说明：

“……然‘蚀心散’猛戾，虽能激发生机于刹那，亦如薪燃沸油，终致炉毁人亡。傀体虽成，寿不过三载。其毒入心脉者，天下能解者，唯‘赤阳朱果’或以‘星力’涤荡，然朱果渺茫，星力玄奇，非常人可企及……”

蚀心散！这就是韩常所中之毒的名字！图谱明确指出，此毒入心脉者，几乎无解，唯有“赤阳朱果”或以“星力”涤荡！

赤阳朱果？辛弃疾遍览典籍，也从未听说过此物。而“星力”……他的目光猛地落在自己胸口，那里沉寂的鬼谷铁牌，不正与星辰之力相关吗？

玄玦道长曾言，鬼谷传承，星辰为引，情念为薪！昨夜他情急之下，不就是引动了铁牌中的星辰之力，才爆发出那般威力吗？

可是……如何用星力“涤荡”毒素？铁牌如今沉寂，他自己也伤重虚弱，如何能再次引动那玄妙的力量？即便能引动，又如何控制这力量进入韩常体内，精准地祛除心脉剧毒，而不伤及他本身？

这无异于悬崖走丝，希望渺茫，风险巨大！

沈钧也看到了经卷上的内容，他眉头紧锁：“赤阳朱果？闻所未闻。星力涤荡？这……未免太过虚无缥缈。”他看向辛弃疾，眼神复杂，“辛先生，非是沈某不肯尽力，实在是……”

辛弃疾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握着那卷冰冷的图谱，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韩常愈发冰凉的手。目光死死盯着那段关于“星力”的记载，脑海中飞速回想着玄玦道长的指点、自己与铁牌感应的每一次体验，以及那“情念为薪”的关键。

情念……星力……

他看着韩常生机渐逝的面容，兄弟义气、愧疚自责、以及绝不放弃的执着，种种强烈的情感在胸中翻腾、凝聚。他轻轻将韩常的手放下，盘膝坐在榻前，将那卷图谱放在膝上，双手缓缓覆上胸口沉寂的铁牌。

他闭上双眼，不再试图去“驱动”或“命令”铁牌，而是将全部的心神沉入识海，去感受那幅模糊的星图，去回忆昨夜爆发时，情念与星力交融的那种玄妙状态。他将对韩常的担忧、愧疚、以及誓要救其性命的决绝意志，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向那冥冥中的星辰之力祈祷、呼唤。

“韩兄……撑住……我一定……救你……”

他低声呢喃，仿佛是说给韩常听，也仿佛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

时间一点点流逝，榻上韩常的气息越来越弱，窗外日头渐渐西斜，逼近老郎中判定的“黄昏”大限。

沈钧在一旁看着，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默默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他知道，此刻任何打扰，都可能断绝那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辛弃疾微不可闻的呼吸，以及韩常那几乎随时会断绝的微弱心跳。

就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就在辛弃疾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那一刻——

他掌心下，那沉寂已久的鬼谷铁牌，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清凉星辉意味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水，缓缓从铁牌中流出，渗入他近乎枯竭的经脉，并顺着他的意念，向他覆在铁牌上的双手指尖汇聚……

希望，在这黄昏将至的最后一刻，如同黑暗中燃起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