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99章 忠义两难，星夜决断

那短短的十个字，如同十根烧红的铁钉，狠狠楔入辛弃疾的眼中、脑中、心中！“事急，三日内，苏姑娘必入皇城司。” 每一个字都带着沈钧笔锋的仓促与无力，也带着临安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跨越千山万水，在这北地的悬崖之畔，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三日！只剩下三日！

他仿佛能看到史浩那阴鸷得意的面孔，能看到皇城司那阴森恐怖的狱门正在缓缓开启，更能看到苏青珞那苍白脆弱、在睡梦中亦不得安宁的容颜！一旦入了皇城司，那便是龙潭虎穴，莫说她一个身中奇毒、昏迷不醒的弱女子，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要被剥掉三层皮！届时，纵使他拿到了北海沉冰，又有何用？！

“噗——” 急火攻心，加之连日奔波、伤势未愈，辛弃疾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踉跄后退，若非韩常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几乎要跌下那万丈深渊！

“幼安！”

“辛先生！”

韩常、刘韬、王栓三人见状大惊失色，连忙围拢过来。

韩常夺过那张字条，只看了一眼，便目眦欲裂，破口大骂：“史浩老贼！我操你十八代祖宗！老子这就回临安，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苏姑娘救出来！” 他说着就要往山下冲。

“韩大哥！不可！” 刘韬虽也心急如焚，却尚存一丝理智，死死拉住韩常，“从此地回临安，快马加鞭不吃不喝也要半月！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苏姑娘被那狗贼抓去不成？！” 韩常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王栓也急得团团转，看着面色惨白、气息紊乱的辛弃疾，又看看手中的字条，猛地想到：“恩公！咱们不是刚跟完颜匡谈妥吗？三日后就能进寒玉宫！拿到沉冰，咱们立刻就走，日夜兼程，或许……或许还来得及！”

刘韬却摇头，语气沉重：“王兄弟，你想得太简单了。寒玉宫是墨问老巢，即便有完颜匡暗中行方便，也必是龙潭虎穴，凶险异常。我们能否成功拿到沉冰尚且两说，即便拿到了，能否全身而退？与墨问一战，又需耗费多少时辰？三日……太紧了！根本不可能！”

“那……那难道就放弃寒玉宫，现在立刻南下？” 王栓声音发颤。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放弃？意味着之前所有的努力、牺牲（包括那些义军弟兄的生命）都可能付诸东流！意味着摧毁魔窟、诛杀墨问、彻底解决后患的机会可能就此丧失！也意味着，即便他们赶回临安，没有完整的解药，依然救不了苏青珞！

忠义与情爱，家国与私情，这两个无比沉重的抉择，从未像此刻这般尖锐、这般残酷地摆在面前，逼着辛弃疾必须立刻做出决断！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可能留下无尽的遗憾与悔恨！

山风呜咽，吹不散这凝滞的绝望。

辛弃疾靠在韩常身上，剧烈地喘息着，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他闭上眼，脑海中一片混乱，无数画面、声音交织闪过——苏青珞含笑的眉眼，岳元帅悲怆的呼喊，耿京不屈的身影，石老汉决绝的眼神，张莽和义军弟兄们殷切的期望，墨傀那冰冷的猩红目光，完颜匡阴鸷的脸，史浩得意的狞笑……

一边是刻骨铭心的挚爱，一边是重于泰山的责任。

一边是迫在眉睫的救援，一边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如何选？怎能选？！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想要不顾一切地飞回江南，哪怕只能见上最后一面；另一半却呐喊着要他留在这里，完成那未竟的使命，告慰那些逝去的英魂！

就在这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中，他怀中那沉寂的鬼谷铁牌，忽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并非温热也非警示的奇异波动！那波动带着一种苍凉、古老而又无比坚定的意念，仿佛跨越了无尽时空，与他识海中那幅模糊的星图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星图之上，代表北方“冰狱”方位的星辰骤然亮起，散发出冰冷而决绝的光芒，而代表南方“临安”的星辰则微微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但紧接着，那北方星辰的光芒，竟隐隐与南方星辰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联系，仿佛在预示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识海中那根连接着苏青珞的“情丝”，也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不再是微弱的温暖，而是传递来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求生意志！仿佛在冥冥之中告诉他——她还在坚持，她相信他！

这玄妙的感应，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辛弃疾混乱的心海！

他猛地睁开双眼！那双原本布满血丝、充满痛苦挣扎的眸子，此刻竟变得如同寒潭般深邃、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洞察一切的锐利！

“不！我们不放弃！也不立刻南下！” 辛弃疾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他推开韩常的搀扶，自己稳稳地站定，目光扫过惊愕的三人。

“幼安，你……” 韩常不解。

辛弃疾深吸一口气，快速而清晰地说道：“史浩给出的期限是三日，这是最坏的情况，或许还有转圜余地，沈钧正在尽力周旋。而我们与完颜匡约定的时间，也是三日后子时！这意味着，我们还有机会！”

他目光灼灼：“我们必须赌一把！赌我们能在这三日内，成功潜入寒玉宫，拿到北海沉冰，并诛杀墨问！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南下！”

“可是……时间太紧了！万一……” 刘韬仍有顾虑。

“没有万一！” 辛弃疾打断他，语气决绝，“这是我们唯一能两全的道路！若此刻放弃北上，我们不仅前功尽弃，辜负了牺牲的弟兄，即便回去，没有沉冰，也救不了青珞！若只顾北上而延误了时机，导致青珞遭遇不测，我辛弃疾此生难安，与死何异？！”

他望向南方，眼神坚定如铁：“所以，我们必须行险一搏！不仅要进寒玉宫，还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里面的麻烦！完颜匡想借刀杀人，我们便将计就计，利用他提供的便利，直捣黄龙！”

韩常被他话语中的决绝感染，重重一拍大腿：“他娘的！说得对！瞻前顾后个鸟！干就是了！老子就不信，咱们兄弟联手，还端不掉一个墨问的老巢！”

刘韬和王栓对视一眼，也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

“辛先生，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刘韬沉声道。

王栓也用力点头：“对！恩公，咱们拼了！”

“好！” 辛弃疾目光扫过众人，“计划不变，三日后子时，按约定进入寒玉宫！但我们的策略要变！韩兄，刘队正，王兄弟，你们听好……”

他压低声音，迅速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一个更加大胆、更加冒险，却也可能是唯一能在绝境中争得一线生机的计划，在这落鹰涧畔，悄然成型。

夕阳的余晖，将四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射在险峻的崖壁上，如同四尊即将奔赴战场的雕塑。前路是龙潭虎穴，后方是挚爱危机，但他们已无路可退，唯有向前，劈开这血与火的荆棘，去争夺那渺茫却必须抓住的希望。

辛弃疾轻轻抚摸着胸前的玉瓶和铁牌，感受着那来自远方挚爱的微弱呼应，也感受着星图指引的冰冷前路。

“青珞，等我……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