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00章 寒宫浴血，丹心南归

子时未至，黑风峪深处已是一片肃杀。铅灰色的乌云低垂，遮蔽了星月，唯有峪内零星的火把在寒风中摇曳，将巡逻金兵和那些沉默矗立的墨傀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玄冰区入口处，那扇沉重的、凝结着厚厚白霜的铁门，比平日更加寂静，连往常隐约可闻的机关运转声都消失了。

距离铁门百余步外的一处岩壁阴影中，辛弃疾、韩常、刘韬、王栓四人如同四尊石像，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们皆换上了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兵刃贴身而藏。辛弃疾手中紧握着一个不起眼的皮囊，里面除了必备的药物、火折，更珍而重之地放着那枚盛有赤阳朱果的玉瓶，以及几片作为“信物”的墨傀残骸。

“时辰快到了。”辛弃疾低语，声音在寂静中清晰可闻。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那扇铁门，怀中的鬼谷铁牌传来一阵阵奇异的、既冰冷又灼热的悸动，仿佛在回应着门后那片被称为“寒玉宫”的禁忌之地。识海中，连接苏青珞的情丝前所未有地清晰，传递来一种混合着依赖、期盼与微弱恐惧的复杂情绪，更坚定了他必须成功的决心。

韩常活动了一下握刀的手腕，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他娘的，总算等到这一刻了！待会儿进去，老子非要亲手把墨问那老妖怪的卵蛋捏爆！”

刘韬伤势未愈，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他检查了一下腰间暗藏的几枚小巧弩箭，低声道：“按完颜匡所说，子时初刻，守门的四名金兵会被调去‘处理紧急军务’，铁门机关也会暂时关闭半柱香的时间。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王栓则警惕地注视着周围，尤其是他们来时的那条隐秘路径，确保退路无忧。“恩公，信号来了！”他忽然压低声音，指向铁门方向。

只见铁门旁原本肃立的两名金兵，似乎接到了什么指令，互相看了一眼，便快步朝着峪口方向跑去。紧接着，铁门上方一盏原本亮着的、用于警示的红色灯笼，悄然熄灭。

就是现在！

“走！”辛弃疾低喝一声，四人如同离弦之箭，从阴影中射出，速度快得只留下几道淡淡的残影，瞬息间便已冲到铁门之前！

铁门果然如约未锁！辛弃疾运力于掌，缓缓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一股比外界凛冽数倍的寒气顿时扑面而来，其中夹杂着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药味和一种……仿佛来自九幽的阴森死气！

四人毫不犹豫，闪身而入！身后铁门在机关作用下，缓缓自行闭合，将内外隔绝。

门内是一条宽阔却异常冰冷的甬道，两侧墙壁并非岩石，而是某种深蓝色的、晶莹剔透的寒冰！冰壁上镶嵌着散发幽蓝光芒的珠子，照亮前路，也让温度骤降，呵气成霜。脚下是打磨光滑的冰面，行走其上，需得万分小心。

“跟紧我！留意脚下和头顶！”辛弃疾低声道，他凭借着鬼谷铁牌的感应，当先引路。铁牌在此地异常“活跃”，那灼热与冰冷交织的悸动愈发强烈，清晰地指向甬道深处。

甬道并非笔直，曲折蜿蜒，如同迷宫。沿途他们看到了更多被冰封的景象——有些冰层中，冻结着形态各异的墨傀残骸，有些则冰封着早已失去生命、面目扭曲的人类尸体，仿佛一座座陈列着失败与死亡的冰雕博物馆，令人毛骨悚然。

“这鬼地方……墨问到底害死了多少人！”韩常咬牙切齿，声音在空旷的冰甬中引起轻微的回响。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辛弃疾猛地举手示意停下！前方甬道拐角处，传来了沉重的、规律的脚步声！是巡逻的墨傀！

四人立刻屏息，紧贴冰壁。辛弃疾示意韩常和刘韬准备迎敌，自己则缓缓拔出长剑，剑身在幽蓝光芒下泛着森冷的光泽。

两名眼中闪烁着猩红光芒、身披冰甲的高大墨傀，迈着僵硬的步伐，从拐角处转出。它们似乎并未发现异常，依旧按照既定路线前行。

就在它们即将与辛弃疾等人擦身而过的瞬间！

“动手！”辛弃疾低喝，身形如电，长剑直刺左侧墨傀猩红的眼窝！与此同时，韩常怒吼着扑向右侧墨傀，钢刀带着恶风，狠狠劈向其膝盖关节！刘韬和王栓则从侧翼掩护，弩箭和飞刀直取墨傀持兵刃的手臂！

“噗嗤！”“咔嚓！”

两声几乎同时响起！辛弃疾的剑精准地刺入墨傀眼窝，那猩红光芒瞬间熄灭！韩常势大力沉的一刀，也将另一具墨傀的膝盖劈得碎裂，使其轰然倒地！刘韬和王栓的攻击虽未致命，却也成功干扰了对方的动作！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又在瞬息间结束。两具墨傀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便已化为真正的死物。

“快！拖到隐蔽处！”辛弃疾低声道。四人合力，将墨傀残骸迅速拖入旁边一条狭窄的冰缝之中。

解决了这个小插曲，他们继续前行。越往深处，寒气越重，冰壁的颜色也愈发深邃，那幽蓝的光芒几乎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奇异的能量波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终于，在穿过一道如同水晶帘幕般垂下的冰棱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他们站在了一处巨大的、完全由万年玄冰构筑而成的宫殿入口！宫殿穹顶高耸，垂下无数巨大的冰锥，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穹顶镶嵌的、如同星辰般繁多的发光宝石。宫殿中央，是一个巨大的、不断散发出肉眼可见白色寒气的池子，池水幽暗，深不见底——那便是“北海沉冰”融化所形成的“寒池”！池边，摆放着一张通体由洁白无瑕的玉石雕琢而成的床榻，散发着更加浓郁的寒气，正是“千年寒玉床”！

而就在寒玉床畔，一个穿着宽大黑袍、背对着他们的身影，正俯身在一个复杂的、由金属、水晶和无数导管构成的装置前，似乎在调配着什么。装置中央，悬浮着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散发着邪恶气息的暗紫色能量团。

墨问！

即使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辛弃疾也能感受到从那黑袍身影上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冰冷、混乱与疯狂的气息！鬼谷铁牌在他怀中剧烈震颤，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与警示！

似乎是感应到了不速之客的到来，那黑袍身影缓缓直起身，转了过来。

那是一张异常苍白、却保养得极好的面孔，看起来不过四十许岁，眉眼狭长，鼻梁高挺，嘴唇薄而无血色。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仿佛洞悉了世间一切奥秘、却又充满了毁灭**的冰冷与漠然。

他的目光扫过闯入的四人，最终定格在辛弃疾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辛弃疾……你终于来了。”墨问的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直接响彻在每个人的脑海，“比本尊预计的，要快上一些。看来，完颜匡那条蠢狗，还是没能忍住诱惑。”

他仿佛对辛弃疾等人的到来毫不意外，甚至……带着一种期待。

辛弃疾握紧长剑，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与那无形的压力，沉声道：“墨问！你祸乱天下，戕害生灵，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死期？”墨问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轻笑了起来，“就凭你们？还有外面那些首鼠两端的金人？辛弃疾，你身负鬼谷星图，本该是窥探天地至理的同道，何必为了这些蝼蚁般的凡人，与本尊为敌？”

他伸出手指，指向那团悬浮的暗紫色能量：“你看，这才是真正的力量！超越生死，凌驾国运！只要完成这最后的‘气数转换’，本尊便能真正超脱，甚至……取代这腐朽的天地！届时，你所谓的家国天下，不过是指间流沙！”

“疯子！”韩常怒吼一声，再也按捺不住，挥刀便欲上前！

“韩兄且慢！”辛弃疾拦住他，目光死死盯着墨问，“你的‘超脱’，是建立在无数枯骨之上！你的‘力量’，充满了扭曲与罪恶！今日，我不仅要为死难的同胞报仇，更要毁掉你这祸乱的根源！”

“冥顽不灵。”墨问摇了摇头，眼中最后一丝伪装的平和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与杀意，“既然如此，那便让本尊看看，你这末代鬼谷传人，究竟有几分斤两！”

他话音未落，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宫殿四周的阴影中，骤然亮起了数十对猩红的光芒！紧接着，八具比之前“冰牙”更加高大、装备更加精良、周身覆盖着厚重玄冰甲胄的墨傀，如同从冰层中钻出的魔神，缓缓走了出来！它们手中持有的，不再是简单的爪刃，而是闪烁着幽蓝电弧的奇形兵器和散发着森森寒气的冰晶弩箭！

与此同时，四名穿着与墨问类似黑袍、但气息远逊的弟子，也从不同方向现身，手中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笼罩了整个寒玉宫，让辛弃疾等人感觉如同陷入泥沼，动作都迟缓了几分！

“结阵！韩兄刘队正主攻墨傀！王兄弟策应，干扰那些弟子！墨问交给我！”辛弃疾临危不乱，迅速下达指令！

大战，瞬间爆发！

韩常怒吼着迎上两具墨傀，钢刀与对方的冰电兵器疯狂碰撞，火花与冰屑四溅！刘韬虽伤，但战斗经验丰富，与王栓配合，弩箭与飞刀专攻墨傀关节与眼窝，为韩常创造机会。那四名墨问弟子则不断释放出各种诡异的能量冲击和冰锥，试图干扰和杀伤众人。

而辛弃疾，则径直冲向了墨问！他知道，唯有击败这个罪魁祸首，才能终结一切！

长剑与墨问凭空抽出的一柄如同黑色寒冰凝结而成的细剑交击在一起！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种仿佛空间都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嘶鸣！

辛弃疾只觉一股阴寒刺骨、却又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诡异力量顺着剑身传来，疯狂侵蚀着他的经脉！他闷哼一声，急忙运转内力与鬼谷铁牌的热流相抗！

“啧啧，星力护体？可惜，你终究未能真正领悟鬼谷传承的奥秘！”墨问身形飘忽，剑法诡异刁钻，每一剑都带着摧魂蚀魄的寒意，更不断以言语扰乱辛弃疾的心神，“你可知那苏青珞中的‘相思入骨’，本就是本尊以《三生引》残篇，融合情念与国运气数所创？她不过是本尊试验‘逆转化’理论的容器！你能救她？痴心妄想！”

听到墨问竟然如此轻蔑地谈论苏青珞，视其性命为草芥实验品，辛弃疾胸中怒火滔天！强烈的愤懑与对苏青珞的担忧，引动了磅礴的情念，轰然涌入鬼谷铁牌！

“嗡——！”

铁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识海星图疯狂流转！辛弃疾长啸一声，剑势陡然变得恢弘磅礴，仿佛引动了周天星辰之力，剑光过处，墨问那阴寒的剑气竟被纷纷荡开、消融！

“什么？！”墨问首次露出了惊容，“你竟能引动如此规模的星力？！”

趁此机会，辛弃疾剑光如龙，直取墨问中宫！墨问急忙挥剑格挡，两剑再次相交！

“铛——！”

这一次，不再是无声的侵蚀，而是能量的剧烈爆炸！狂暴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向外席卷，将地面厚厚的冰层都震裂开来！那四名正在施法的弟子被气浪波及，纷纷吐血倒飞出去！

墨问被震得连退数步，脸上闪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死死盯着辛弃疾，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一丝……贪婪！“原来如此！你的情念，竟是引动星力的最佳薪柴！哈哈哈哈哈！天助我也！吞了你的魂魄，夺了你的星图，本尊的大道必成！”

他状若疯狂，不再保留，周身黑袍鼓荡，那团悬浮的暗紫色能量剧烈翻腾，化作无数道扭曲的触手，向着辛弃疾缠绕而来！与此同时，他口中喷出一口精血，洒在黑色冰剑之上，剑身顿时燃起漆黑的火焰，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气息，再次斩向辛弃疾！

这是墨问的拼死一击！蕴含了他毕生修为与那邪恶能量本源！

面对这毁天灭地般的攻击，辛弃疾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死亡威胁！但他眼神依旧坚定，没有丝毫退缩！他脑海中闪过苏青珞的容颜，闪过岳元帅的嘱托，闪过所有牺牲的同伴……

他将全部的精神、全部的内力、全部的情念，毫无保留地灌注于鬼谷铁牌，引动着那浩瀚而纯净的星辰之力，融入手中长剑！

长剑发出清越无比的震鸣，剑身光芒大放，仿佛化作了一道横贯天地的星河！

“星辰为引，正气长存！破——！”

他暴喝一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璀璨夺目的流光，悍然迎向了那漆黑的毁灭之剑与漫天扭曲的紫色触手！

“轰隆隆——！！！”

无法形容的巨响在寒玉宫中炸开！整个宫殿剧烈摇晃，穹顶的冰锥纷纷断裂坠落！狂暴的能量风暴席卷一切！

光芒散尽。

辛弃疾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大口咳着鲜血，浑身衣衫破碎，多处被那黑色火焰灼伤，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而在他前方，墨问怔怔地站在原地，手中的黑色冰剑寸寸断裂。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一个碗口大的、前后通透的窟窿，那里面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不断逸散的黑色雾气与破碎的紫色能量。

“不……不可能……我的……大道……”他喃喃着，脸上充满了扭曲的不甘与难以置信，最终，身体缓缓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寒玉地面上，再无声息。

那团暗紫色的能量失去了控制，剧烈扭曲膨胀，随即猛地向内坍缩，最终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

随着墨问的死亡，那八具正在与韩常等人激战的墨傀，眼中的猩红光芒瞬间熄灭，如同被抽去了灵魂，僵立原地，不再动弹。那四名重伤的弟子，也面如死灰，瘫倒在地。

战斗，结束了。

“幼安！”韩常浑身是血，踉跄着冲到辛弃疾身边，扶住他。

“辛先生！”刘韬和王栓也解决了残敌，围拢过来，脸上充满了担忧与劫后余生的庆幸。

辛弃疾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他目光急切地望向那寒池与寒玉床。“快……北海沉冰……”

韩常会意，立刻冲到寒池边，用随身携带的玉瓶，小心地装满了那散发着极致寒气的池水。而刘韬则从寒玉床畔，找到了几块似乎是墨问用来做实验的、巴掌大小的、最为精纯的“北海沉冰”碎块，小心收起。

拿到了！终于拿到了拯救苏青珞的最后一样关键之物！

辛弃疾长长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心神骤然放松，强烈的虚弱感与伤势一同袭来，让他几乎晕厥。

“此地不宜久留！完颜匡随时可能反悔！”刘韬强撑着提醒道。

四人互相搀扶着，迅速沿着来路撤离。经过那扇寒铁门时，果然发现外面已有金兵活动的迹象，但他们凭借对路径的熟悉和完颜匡可能存在的“默契”（或者说，坐山观虎斗后的清理战场），有惊无险地沿着密道，重新回到了暗河旁，与接应的王栓手下弟兄汇合。

没有片刻停留，他们甚至来不及返回炭窑，便直接在义军弟兄的接应下，沿着早已规划好的隐秘路线，向着南方，开始了不顾一切的亡命奔驰！

马背上的辛弃疾，紧紧握着装有赤阳朱果和北海沉冰的行囊，感受着怀中铁牌渐渐平息的温热，以及识海情丝传来的、仿佛感应到希望而变得稍微有力的波动，归心似箭！

江南，临安，等我！青珞，一定要撑住！我带着救你的药，回来了！

身后，是北地逐渐远去的烽烟与未尽的恩怨；前方，是江南笼罩的阴谋与挚爱的生死一线。但他无所畏惧，因为希望已在手中，因为那颗丹心，始终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