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27章 七日之约（上）

晨曦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江阴城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也透过窗棂，照亮了辛弃疾廨房内凝重的空气。桌上摊开着那卷细绢密信，旁边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稿纸——有官府存档的漕运文书样本，有市面上流通的杂书戏文，甚至还有几本兵书战策。辛弃疾眼中布满血丝，指尖因长时间翻阅和书写而微微泛红，眉宇间锁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焦灼。

一夜未眠，他尝试了多种方法破解这“墨医”的密码。对照常见的公文格式，无效；寻找诗词歌赋中的藏头露尾，无效；甚至尝试了军中传递密令时常用的几种置换法，依旧一无所获。这密码设计得极为刁钻，似乎融合了多种规则，且带有强烈的个人风格。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日。苏青珞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五天。

韩常端着一碗热粥和一碟小菜走进来，看着辛弃疾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桌上纹丝未动的昨夜饭菜，忍不住劝道：“将军，您多少吃一点吧。这样熬下去，身体会垮的。”

辛弃疾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卷细绢，声音沙哑：“不碍事。破解不了这密码，找到不下一步的线索，我心难安。”他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墨医此人，精于毒理，性格孤僻诡异，其行事密码，必然也与常理不同。或许……我们该从药性、或者他可能接触过的典籍入手？”

他忽然想起落星墩带回的《乱世毒典》残卷，那上面除了毒药配方，似乎也记载了一些古怪的符号和笔记。他立刻让韩常将那残卷取来。

就在他埋头于故纸堆中，试图寻找蛛丝马迹之际，廨房外传来一阵喧哗。是钱友谅钱通判的声音，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热情：

“辛大人！辛大人可在？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啊！”

辛弃疾眉头微蹙，示意韩常将桌上的密信和残卷迅速收起，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袍，迎了出去。

只见钱友谅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名捧着锦盒的小吏。“辛大人！恭喜恭喜啊！”他一见面就拱手道贺，脸上的笑容比前几日更加灿烂，“临安传来消息，范相对辛大人在江阴的‘勤勉王事’甚为嘉许！特命人快马加鞭，送来了一批紧缺的军资和药材，以资鼓励！这可是范相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啊！”

他挥手让身后小吏将锦盒打开，里面果然是些上等的刀伤药、金疮药，甚至还有几株品相不错的人参。

辛弃疾心中冷笑。范如山这老狐狸，消息倒是灵通！自己昨夜刚探查了漕船，他今日就送来“嘉奖”和药材，这分明是安抚，也是警告！既想稳住自己，又暗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其掌控之中。

“范相厚爱，弃疾惶恐。”辛弃疾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平淡，“只是江阴防务，自有章程，这批药材，还是登记入库，交由……”

他话未说完，钱友谅却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种“你知我知”的神秘笑容：“辛大人，何必如此见外？范相的意思，你我都明白。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大家都有好处。这批药材里，可是有几味珍品，对治疗一些……呃，疑难杂症，或有奇效。大人不妨亲自查验查验？”

辛弃疾心中一动。钱友谅这话，意有所指！难道范如山知道了苏青珞中毒之事，想用解药来要挟或交换？他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淡淡道：“钱通判此言何意？弃疾听不懂。”

钱友谅嘿嘿一笑，也不点破，只是拍了拍锦盒：“懂不懂，大人一看便知。总之，范相是真心想交辛大人这个朋友。只要大人安心在江阴任职，日后前程，不可限量啊！”他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志得意满地离去。

送走钱友谅，辛弃疾立刻仔细检查那批药材。果然，在几株人参下面，他发现了一个用油纸单独包裹的小包，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色泽朱红、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丸，旁边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慎用，或可缓。”

没有说明，没有出处，但这药丸散发的气息，竟与“相思入骨”的毒性有几分相生相克之意！

辛弃疾的心脏猛地一跳！范如山果然有缓解之药！他虽未给出完全的解药，但这“或可缓”三字，无疑是给了苏青珞一线生机，也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苏青珞的生死，捏在他范如山手里！想要完全的解药，就得听话！

巨大的愤怒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如同冰火交织，冲击着辛弃疾的神经。他紧紧攥着那几颗药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将军，这药……”韩常担忧地看着他。

“立刻派人，八百里加急，将此药送回新生营！交给孙军医，让他务必小心试用！”辛弃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抓住！

看着亲卫带着药丸飞奔而出，辛弃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范如山的意图很明显，用解药和控制苏青珞的生死，来逼他就范，放弃对漕运和“墨医”的调查。但他辛弃疾，岂是任人摆布之辈？

他重新坐回案前，目光再次落在那卷密信和《乱世毒典》残卷上。愤怒和担忧，此刻化为了更强大的动力。他必须尽快破解密码，掌握主动权！

他不再局限于常见的密码规则，开始尝试从“墨医”的角度思考。一个精于毒理、性格孤僻、可能心怀怨恨（从其卷入宫廷秘案可知）的御医，会用什么方式来加密？

他回想起《毒典》残卷中那些古怪的符号和笔记，其中一些符号，似乎与道家炼丹术中的符文有些相似。而“墨医”之名，也带有些许玄妙色彩。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莫非，这密码与五行八卦、或者炼丹术有关？

他立刻找来关于易经和道家炼丹的书籍，对照着密信上的符号和《毒典》残卷上的笔记，开始艰难地推演。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飞速流逝。午时过了，未时也过了……辛弃疾废寝忘食，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繁复的推演之中。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终于，在申时末（下午5点），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兴奋光彩！

“找到了！是反五行结合九宫格，再辅以药材的别名代指！”他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振奋。

他拿起笔，在稿纸上飞快地书写着破解后的内容。密信不长，但信息却极为关键：

“货已备齐，计‘赤炎金’五十斤，‘玄**’三十坛，‘鬼灯笼’二十匣……三日后子时，瓜洲渡‘听潮亭’交割。北使手持半块‘阴阳鱼’为信。慎防耳目，江南有变。”

“赤炎金”、“玄**”、“鬼灯笼”……这些都是炼制某些特殊毒药或进行诡异实验所需的稀有材料！而“阴阳鱼”则是接头信物。

更重要的是最后一句——“江南有变”！这显然是指他辛弃疾的到来，已经引起了“墨医”及其党羽的警觉！

辛弃疾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处于一种亢奋状态。密码破解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已然清晰！

瓜洲渡，听潮亭，三日后子时！

他必须抓住这次机会，不仅要截下这批害人的药材，更要顺藤摸瓜，抓到北来的金国使者，甚至……找到“墨医”的踪迹，逼问出“相思入骨”的真正解药！

“韩常！”

“末将在！”

“立刻挑选三十名最精锐的弟兄，全部换上便装，携带强弓劲弩和短兵，分批出城，在江北预定地点集结待命！记住，要绝对保密！”

“是！”

“另外，给新生营耿大帅去信，告知我们已找到缓解之药，并已掌握毒链关键情报，即将行动。请他们务必稳住局势，等我们消息！”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廨房如同上紧了发条。辛弃疾走到窗边，望着北方天空。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色。

还有三天。青珞，你一定要撑住！等我带着真正的解药回去！

他摸了摸怀中那支温润的白羽箭，又想起了陆游那日醉后的吟诵：“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今夜，他将不再是卧听风雨，而是要亲自踏入那铁马冰河的杀场！为了她，也为了这破碎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