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26章 夜探漕船

自陆游处归来，辛弃疾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鬼灯笼”的出现，如同在迷雾中点亮了一盏幽绿的鬼火，清晰地指向了“墨医”与金人勾结的药材链条。而江阴，便是这条毒链上至关重要的中转枢纽。

时间，只剩下不足五日。苏青珞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每一刻的流逝都让他心头滴血。他不能再满足于按部就班的调查，必须主动出击，拿到确凿的证据，或者……直接找到解药！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亥时末（约晚上11点），江阴城已陷入沉睡，只有更夫梆子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孤独地回响。辛弃疾与韩常，以及另外三名精挑细选、擅长潜踪匿迹和水中功夫的亲卫，换上了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也用黑巾蒙住，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精光闪烁的眼睛。

他们没有走城门，而是利用飞爪绳索，悄无声息地翻越了靠近码头的一段城墙。城墙上的守军正抱着长矛打盹，对脚下掠过的几道黑影毫无察觉。

江边码头，比白日里安静了许多。大部分船只都已熄灯，随着轻柔的波浪微微起伏，如同蛰伏的巨兽。只有零星几艘船上还亮着灯火，传来守夜人低低的交谈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按照陆游的提示和这几日暗中观察的结果，辛弃疾将目标锁定在码头西侧一片相对独立的泊位。那里通常停靠着几条悬挂着“江淮漕运司”旗帜的大型漕船，平日里有专人看守，寻常船只和闲杂人等都不得靠近。

五人如同狸猫般，借助货堆、缆桩和船只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行靠近。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味，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多种药材的奇异气味。这气味极其淡薄，若非辛弃疾嗅觉远超常人，几乎难以察觉。

“将军，你看那条船。”韩常压低声音，指向泊位最里面的一条漕船。那船体型比其他漕船略小，吃水却更深，船身保养得也更好，最为关键的是，船尾悬挂着一面小小的、不起眼的三角旗，旗上绣着一个模糊的、类似药炉的暗纹！

辛弃疾瞳孔微缩。就是它！

船上静悄悄的，似乎船员都已入睡。但辛弃疾敏锐地注意到，在船舱的阴影里，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如同石雕般一动不动，呼吸绵长而轻微，显然是高手在暗中警戒。

“韩常，你带两人从水下摸过去，解决掉船尾的暗哨，注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我和剩下的人，从船舷上去。”辛弃疾迅速下达指令，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韩常点头，打了个手势，带着两名亲卫如同水獭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江水中，连水花都未曾溅起多少。

辛弃疾则带着另外两人，利用船与岸之间连接的粗缆，如同灵猿般攀援而上，轻轻落在了宽阔的甲板上。甲板上堆放着一些用油布覆盖的货物，散发出更浓的药材气味。

他示意两名亲卫在甲板警戒，自己则如同鬼魅般，向亮着微弱灯光的船舱摸去。

船舱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交谈声，说的是江淮官话，但口音有些生硬。

“……这批‘料’成色不错，北边的大人应该会满意。”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哼，满意？上次那批‘鬼灯笼’年份不够，差点误了大事！这次若是再出纰漏，你我的脑袋都得搬家！”另一个声音略显尖细，带着不满和一丝惶恐。

“放心，这次是直接从洞庭山那边收来的，绝对够年份！只是这价钱……又涨了三成。”

“涨就涨吧！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范相那边……自然会从别处补回来。”尖细声音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听说，新来的那个姓辛的签判，不是什么善茬，前几日还去码头查账了？”

“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不过是仗着范相的名头下来镀镀金罢了。钱通判已经去打点过了，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要咱们手脚干净，尽快把这批货送走……”

辛弃疾在门外听得真切，心中冷笑。范如山、钱友谅、漕船、北边的大人……这条线上的蚂蚱，终于渐渐清晰了。他轻轻将舱门推开一条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舱内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两个穿着绸缎便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对坐饮酒。旁边还站着两个劲装汉子，目光炯炯，显然是护卫。舱室的角落里，整齐地码放着数十个密封的木箱，上面贴着封条，写着一些看不懂的符号。

就在辛弃疾观察之际，异变突生！

站在左侧的那个护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舱门，厉声喝道：“谁？！”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辛弃疾已如离弦之箭般撞开舱门，冲了进去！剑未出鞘，人已到！他左手如电，直取那发声护卫的咽喉，右手并指如戟，点向另一名护卫的肋下要穴！

快！快到极致！

那两名护卫也是好手，仓促间抬手格挡，却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传来，手臂剧痛，闷哼一声，踉跄后退。

舱内两名“商人”吓得魂飞魄散，酒意全醒，尖细声音那位更是直接钻到了桌子底下。

“好胆！敢闯漕船！”被击退的护卫怒吼一声，拔出腰刀，再次扑上。另一人也抽出短刃，配合夹攻。

辛弃疾不欲纠缠，身形晃动，避开刀锋，剑鞘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点在两人手腕穴道上。当当两声，腰刀和短刃同时落地。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辛弃疾已欺身近前，手起掌落，砍在两人后颈，将其击晕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呼吸之间。

辛弃疾看也不看瘫软在地的两人，目光冷冷地扫向桌下那个瑟瑟发抖的“商人”和另一个面如土色、僵在原地的同伙。

“你……你是什么人？可知这是谁的船？！”钻在桌下的尖细声音色厉内荏地喊道。

辛弃疾走过去，一把将他从桌底拎了出来，如同拎一只小鸡。另一人想跑，却被守在门口的亲卫一脚踹翻在地。

“我是谁不重要。”辛弃疾的声音冰冷，带着无形的威压，“重要的是，你们是谁？这批货，要运往哪里？‘墨医’在什么地方？‘相思入骨’的解药，在哪里？”

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重锤，砸得两个“商人”头晕眼花。尤其是听到“墨医”和“相思入骨”这几个字，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我们不知道……什么墨医……什么解药……”尖细声哆嗦着，还想狡辩。

辛弃疾眼神一寒，手指微微用力，捏住了他的肩井穴。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那“商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汗如雨下。

“我说！我说！”另一人见状，彻底崩溃，瘫在地上连连磕头，“好汉饶命！我们……我们只是负责接货、转运的……货是……是北边的大人物要的……具体做什么，我们真不知道啊！至于‘墨医’……那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我们这种小角色，哪里见得着……”

“货在哪里交接？下一次是什么时候？”辛弃疾逼问。

“在……在江北的瓜洲渡……三日后……子时……有……有金国的人来接应……”

瓜洲渡！那是长江北岸的重要渡口，已属金国控制范围！

“船上可有‘相思入骨’的解药？或者配方？”辛弃疾抱着一线希望追问。

两人茫然摇头：“没……没有……那种神仙药……我们怎么会有……”

辛弃疾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解药如此紧要之物，不可能放在这条运输线上。

就在这时，韩常浑身湿漉漉地从舱外闪入，低声道：“将军，船尾暗哨已清理，我们在底舱发现一个暗格，里面有些书信和……这个！”他递过来一个小巧的、用火漆密封的铜管。

辛弃疾接过铜管，捏碎火漆，倒出里面一卷细绢。展开一看，上面是用一种特殊的密码写就的文字，他一时无法解读。但细绢的一角，赫然画着一个与那吹笛人身上纹身、以及落星墩洞窟中标记相似的药炉图案！

这必然是“墨医”与其下线联络的密信！

虽然没有找到解药，但拿到了这条毒链运作的关键证据和下次交接的地点时间，已是巨大的收获！

“把他们捆了，嘴堵上，连同这些书信，一起带走！”辛弃疾当机立断。

迅速处理好现场，将两名昏迷的护卫和两名面如死灰的“商人”牢牢捆缚，带上缴获的密信铜管，五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那条依旧在江波中轻轻摇晃的漕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一场更大的风暴，已然因今夜的探查，被悄然引动。辛弃疾知道，他必须赶在三日后瓜洲渡交接之前，破解密信，制定计划，给予这条毒链致命一击！同时，他还要在这江阴城中，继续与那些笑里藏刀的官员周旋，寻找救治苏青珞的每一丝可能。

回到官廨，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辛弃疾毫无睡意，他摊开那卷细绢密信，就着微弱的晨曦，眉头紧锁，开始尝试破解那如同天书般的密码。

时间，分秒流逝。洪泽湖畔，那个女子的生命，也在一点点走向终点。他必须快，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