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连营 第105章 暗布奇兵，赌局惊心

废弃砖窑内，空气仿佛因辛弃疾那句“机会来了”而骤然变得灼热。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在韩常、刘韬等人瞬间亮起的眼眸中，连一旁忧心忡忡的沈钧，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幼安，快说！什么机会？”韩常急不可耐，仿佛一头嗅到猎物气息的猎豹。

辛弃疾目光扫过众人，虽面色依旧苍白，但那股运筹帷幄的统帅气质已重新回到他身上。他压低声音，语速快而清晰：“关键就在那个姓胡的指挥使身上！他好赌，且欠有赌债，这便是我们撬开冷月苑守卫的缺口！”

刘韬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辛先生是想……在赌桌上拿下他？逼他就范？”

“不错！”辛弃疾重重点头，“但非是简单的威逼，而是利诱与把柄双管齐下！我们需要一个人，扮作豪客，在赌坊与他结识，设法让他欠下巨债，或者抓住他出千、舞弊的证据，届时，他便是我等掌中之物！”

韩常一拍大腿，眼中凶光一闪：“这好办！俺去！老子当年在山东，也是赌坊里的常客！保管让那姓胡的输得裤子都不剩！他若敢不听话，老子直接拧断他的脖子！”

“不可！”辛弃疾和刘韬几乎同时出声。

刘韬解释道：“韩大哥，你性情刚烈，易于冲动。此事需要的是机变、耐心与演技，绝非逞凶斗狠。一旦被他识破或引起骚动，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不说，更会危及苏姑娘安危。”

辛弃疾接口道：“刘队正所言极是。况且，那胡指挥使认得我，也可能通过海捕文书认得韩兄你这等特征明显之人。我们需要一个生面孔，机灵、稳重，且懂得赌坊规矩的人。”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了刚刚带回消息的那名猎户弟兄身上。他名叫孙胜，年纪不过二十出头，是王栓的同乡，平日里就显露出远超常人的机敏和沉稳，而且据说早年随父行商，三教九流都接触过一些。

孙胜见众人看来，先是一愣，随即深吸一口气，抱拳道：“恩公，韩大哥，刘队正！若信得过孙胜，孙胜愿往！小的虽不敢说赌术精湛，但懂得规矩，也会看些眼色，定当见机行事，不负所托！”

辛弃疾审视着孙胜，见他眼神清澈而坚定，并无怯懦之色，心中已有几分认可，但仍肃然道：“孙兄弟，此任务凶险异常。那胡指挥使是皇城司军官，身边未必没有眼线，赌坊更是龙蛇混杂之地。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你可想清楚了？”

孙胜重重跪下：“恩公！王栓大哥为救我等而死，赵四哥亦慷慨殉义！孙胜这条命早已是捡来的！若能救出苏姑娘，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孙胜万死不辞！”

“好！好兄弟！”韩常上前一把将孙胜拉起，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虎目含泪，“俺替幼安，替死去的弟兄，谢谢你了！”

计议已定，接下来便是细节推演。辛弃疾不顾伤势，强撑着与众人围坐火旁，根据沈钧和孙胜对临安城、特别是南瓦子一带的了解，仔细筹划。

“孙兄弟，你此去，需伪造一个身份。”辛弃疾沉吟道，“便扮作自泉州来的海商之子，姓……姓林，家中经营香料。此番随叔父北上临安开拓生意，年少慕艾，喜好玩乐。如此身份，出手阔绰不致引人怀疑，且商贾背景便于打探消息。”

沈钧补充道：“我可在城中寻一可靠商号，为你作保，并提供一些本金和符合身份的衣物、信物。”

刘韬则负责分析胡指挥使的性格：“此人好赌且欠债，必然贪财，也可能心存侥幸，试图翻本。孙兄弟你可先示弱，让他尝些甜头，引他入彀，再逐步加大赌注。关键时刻，可……适当用些手段。”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孙胜一眼。江湖儿女，对于一些赌桌上的“技巧”自然心知肚明，但需用得巧妙，不留痕迹。

韩常嚷嚷道：“钱不够俺这里还有几块从金狗那摸来的碎金子！都拿去！务必让那姓胡的输得底朝天！”

辛弃疾却摇了摇头：“韩兄，你的心意我们领了。但本金由沈兄筹措更为稳妥，来源清晰，不易追查。我们不仅要让他输，更要让他输得‘合理’，输得心甘情愿，甚至……让他觉得能从你身上捞到更多好处，从而放松警惕。”

他又对孙胜细细嘱咐：“你的首要目的，并非赢钱，而是与他建立‘交情’，套取冷月苑的信息，尤其是守卫分布、换岗时间、以及……青珞可能被关押的具体位置。若能拿到苑内草图，更是大功一件！切记，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即撤离，我们在城外接应你。”

“孙胜明白！”孙胜将每一条嘱咐都牢牢记在心里。

接下来两日，砖窑内的气氛紧张而有序。沈钧通过隐秘渠道，将孙胜所需的行头、本金以及一个临时伪造的、经得起初步盘查的身份文牒准备齐全。刘韬则与孙胜反复模拟赌坊中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套话的技巧。韩常负责外围接应点的勘察与布置。

而辛弃疾，则争分夺秒地疗伤。他不再强行冲击关隘，而是按照沈钧的指导，以内息温和滋养为主，辅以沈钧设法弄来的一些活血化瘀的草药。进展虽然缓慢，但肋下的剧痛确实减轻了些许，内息也愈发凝实，苍白的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怀中的鬼谷铁牌，似乎也随着他心境的平稳与意志的凝聚，重新散发出稳定而温润的气息，那识海中的星图虽未完全清晰，但也不再是之前那般黯淡无光。

第三日黄昏，一切准备就绪。孙胜换上一身质料考究但不过分张扬的锦袍，腰间悬玉，指戴一枚看似寻常实则内藏玄机（藏有细针以备不时之需）的戒指，活脱脱一个初次离家、对繁华帝都充满好奇的南方富家公子模样。

“孙兄弟，一切小心！”辛弃疾握住孙胜的手，用力一握，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恩公放心，韩大哥，刘队正，沈先生，等我消息！”孙胜抱拳环揖，眼神清澈而坚定，随即转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之中。

孙胜走后，窑内的等待变得更加煎熬。每一刻都如同在油锅中翻滚。辛弃疾表面沉静，继续运功疗伤，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韩常更是坐立难安，几乎每隔一刻钟就要到窑口张望一番。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流逝，一夜过去，黎明再次降临。

就在朝阳初升，将金色光芒洒向大地之时，窑外终于传来了熟悉的、带着一丝疲惫与兴奋的鸟鸣信号！

孙胜回来了！

他带着一身晨露与淡淡的酒气闪入窑内，虽然眼眶微红，显得有些疲惫，但精神却极为亢奋。

“怎么样？！”韩常第一个冲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急声问道。

孙胜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先是对辛弃疾等人点了点头，然后才快速说道：“幸不辱命！见到了那胡指挥使，胡全！”

“快细细说来！”辛弃疾示意他坐下，递过一碗清水。

孙胜接过水碗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开始讲述昨夜惊心动魄的经历。

他按照计划，顺利进入了南瓦子最大的一家赌坊“得意楼”。那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三教九流汇聚。他并未急于寻找目标，而是先小赌了几把，既有输有赢，充分扮演了一个手面阔绰、略带青涩的商贾子弟形象。

约莫亥时前后，目标出现了。胡全果然如情报所言，带着两名便装手下，熟门熟路地钻进了一张玩“关扑”的赌台。孙胜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起初并未与胡全直接对赌，而是在同一张台子上，时而押注，时而与旁边看客闲聊，偶尔露出对临安风物的好奇与对“军中好汉”的仰慕。

几轮下来，孙胜“无意中”一把押中，赢了不少，顿时引来周围一片惊叹，也包括胡全略带审视的目光。孙胜趁机表现出年轻人特有的得意与豪爽，请同桌几人喝了杯酒，自然也包括了胡全。

“这位军爷气势不凡，在下泉州林子清，初到宝地，敬军爷一杯！”孙胜举杯，态度恭敬而不谄媚。

胡全见这年轻商贾懂事，出手也大方，加之自己刚才手气不顺，便也笑着应承下来。几杯酒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孙胜刻意引导，恭维临安繁华，赞叹禁军威武，很快便与胡全称兄道弟起来。

随后，孙胜“邀请”胡全一同玩几把大的。胡全本就赌瘾极大，又见这“林公子”似乎运气正旺（实则是孙胜暗中操控，故意让胡全小赢了几把），便欣然同意。

赌注越来越大。孙胜看准时机，在关键一局，利用手法和同伴（刘韬安排的另一名义军弟兄混在人群中策应）的配合，让胡全在自以为必胜的情况下，输掉了一个足以让他倾家荡产的数额！

胡全当时脸色就变了，冷汗直流。他试图赖账，但孙胜身边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两名看似护卫的“家丁”（同样是义军弟兄假扮），态度强硬。赌坊管事也出面调停，按规矩办事。

就在胡全几乎要狗急跳墙之时，孙胜却忽然展颜一笑，亲手将那张让胡全窒息的借据撕得粉碎！

“胡大哥这是作甚？小弟与你一见如故，些许玩乐，何必当真？输了便输了，就当小弟请哥哥吃酒了！”孙胜表现得极其豪爽大度。

这一手，彻底镇住了胡全，也让他对这位“林公子”感激涕零，戒心大减。赌局结束后，胡全硬拉着孙胜去喝酒致谢。酒酣耳热之际，孙胜故作神秘，叹息生意难做，想在临安寻些门路，尤其想结交些宫里的关系，看能否承接些皇家采买。

胡全此时已将他引为“知己”，加之酒精上头，便拍着胸脯吹嘘起来，说自己如今正负责一桩紧要差事，看守城西的冷月苑，那里面……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关着一位极紧要的人物，连史相爷都亲自过问！”

孙胜心中狂跳，表面却不动声色，只是好奇追问。胡全为了显示自己的能耐，又透露出不少信息：冷月苑如今守卫分内外两层，外由皇城司，内由内侍省太监负责；每四个时辰换一次岗；那位“紧要人物”似乎身体极弱，被安置在揽月楼二层的暖阁内，有专人看护送药；他还抱怨差事枯燥，不能随意离开，只有轮休时才能出来松快松快……

“这是小的趁他酒醉不备，依稀有印象，在袖中用炭笔简单勾勒的揽月楼周边布局。”孙胜从怀中取出一小块皱巴巴的布片，上面用炭笔画着简单的线条，标注了楼阁、湖岸、梅林和几处岗哨的大致位置。

虽然粗糙，但这无疑是至关重要的情报！

窑内众人看着那布片，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苏青珞的下落，守卫的分布，终于清晰了一些！

“孙兄弟，你立下大功了！”辛弃疾紧紧攥着那块布片，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看向孙胜，眼中充满了感激与赞赏。

韩常更是激动地搂住孙胜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俺没看错人！”

刘韬和沈钧也面露喜色。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阳光，再次照耀在这阴暗的砖窑之内。找到了目标，摸清了部分守卫情况，下一步，便是制定具体的营救计划。

辛弃疾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简陋的布片，脑海中飞速运转，一个冒险而精密的潜入方案，开始逐渐成型。他知道，最终的战斗，即将来临。而他的身体，也必须在那之前，恢复到足以支撑这场恶战的状态。

他缓缓闭上眼，内息在经脉中加速流转，带着前所未有的渴望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