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128章 密室煎熬

书架滑开的瞬间，一股比雅室内更加阴冷、陈腐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尘土和纸张霉变的气味。密室入口后是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深不见底，仿佛巨兽张开的喉咙。冯经历那句不容置疑的“进去”，像一道冰冷的命令，将我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之火瞬间浇灭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惊疑和恐惧。

进去？里面是什么？是更安全的庇护所，还是……请君入瓮的囚笼？冯经历的态度始终高深莫测，他收下了账册，却未置可否，此刻又将我引入这未知的暗室，究竟意欲何为？我的脚像钉在了地上，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冯经历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迟疑，他并未催促，只是站在入口旁，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而挺拔的侧影，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难以捉摸。他平静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或者说，是一种不容反抗的威压：“此处绝对隐秘，无人知晓。你在此等候，未经允许，切勿出声，勿要妄动。”

绝对隐秘？等候？等什么？等他去验证账册真伪？还是等他的最终裁决？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但事已至此，我就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再无退路。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疼，最终，还是咬着牙，迈出了沉重如铁的脚步，踏入了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中。

刚一进去，身后的书架便无声地合拢了，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吞噬。绝对的黑暗和死寂瞬间将我包裹，仿佛跌入了无底深渊。我下意识地伸手向前摸索，触碰到的是冰冷、粗糙的石壁。空间似乎不大，空气凝滞污浊，呼吸都带着压抑感。我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耳朵竖得老高，却只能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和血液奔流的轰鸣。

时间在这密闭的黑暗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我不知道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冯经历是去调兵遣将，还是去向什么人汇报？他会不会转眼就带着官兵来抓我？各种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啃噬着我的理智。怀里的半块玉璜硌得生疼，那本刚刚交出去的账册，此刻仿佛变成了悬在我头顶的利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炷香，也许更久，极度的寂静和黑暗开始产生幻觉。我仿佛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低语声，甚至刀剑出鞘的铿锵声，每一次都让我浑身一僵，屏息凝神，直到确认那只是自己过度紧张的耳鸣和幻觉。汗水不断从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的一声，在这死寂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饥饿和干渴也再次袭来，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喉咙干得冒烟。我蜷缩着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双腿因长时间站立和紧张而麻木刺痛。韩婶和狗娃的脸不断在眼前晃动，他们此刻在地穴中如何了？是否安全？狗娃的烧退了吗？巨大的担忧和负罪感几乎要将我压垮。是我将他们带入这绝境，如今我又独自在此等待未知的审判，将他们留在那阴冷的地底。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边的黑暗和恐惧逼疯的时候，密室门外，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几个人！脚步声在雅室内停下，接着，是压低了的、模糊的交谈声！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谁？冯经历回来了？还是……他带来了别人？是帮手，还是……索命的人？

我像壁虎一样紧紧贴在石壁上，连呼吸都屏住了，耳朵死死贴着冰冷的石门，试图捕捉外面的任何一丝声响。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只能隐约分辨出冯经历那低沉平稳的嗓音，还有一个……略显苍老、但同样带着威严的声音在询问着什么。

“……确凿否？”苍老的声音问。

“铁证如山，只是……牵涉太广，恐打草惊蛇。”这是冯经历的声音。

“京中之意，颇为暧昧……需慎之又慎。”苍老的声音带着忧虑。

“下官明白。然，时机稍纵即逝……那人，暂且安置在……”冯经历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

那人？是指我吗？京中之意暧昧？时机稍纵即逝？这些只言片语像一把把锤子，敲打着我脆弱的神经。外面的局势果然复杂无比，连冯经历和这位听起来地位不低的老人都如此谨慎！我们带来的账册，似乎真的搅动了一场巨大的风暴！

交谈声持续了片刻，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是来的人离开了。雅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我又在黑暗中煎熬了不知多久，感觉像是过了一辈子。终于，熟悉的“咔哒”轻响再次传来，书架缓缓滑开，冯经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盏小小的油灯。

灯光驱散了些许黑暗，也照亮了他脸上难以掩饰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之前更加锐利，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走进密室，将油灯放在墙角一个凸起的石台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个不足方丈的小小空间。四壁是光秃秃的石墙，地上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旧木箱，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让你久等了。”冯经历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凝重，“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京里来的钦差，态度模棱两可，府衙内部，更是盘根错节。你这本账册，是利器，也是火药。”

我紧张地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他目光直视着我，语气斩钉截铁：“但，此案必须查下去！不是为了你一人，是为了朝廷法度，为了青柳河畔那些冤死的亡魂！”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眼下你不能露面，更不能回地穴。那里已不安全。从此刻起，你便留在此处，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踏出半步！”

我的心猛地一沉！不能回去了？那韩婶和狗娃怎么办？

“大人！”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求大人开恩！我婶子和弟弟还在地穴里！他们……他们无依无靠，弟弟还病着！我不能丢下他们啊！”

冯经历眉头微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地穴那边，我自有安排。会有人送去食水药物，保他们暂时无恙。但你若此时回去，一旦行踪暴露，非但救不了他们，反而会害了他们，连同这本账册带来的唯一希望，也将葬送！”

他的话像冰水浇头，让我瞬间清醒，却也陷入了更深的痛苦和两难。留下，意味着将韩婶和狗娃的命运完全寄托于冯经历的“安排”；回去，则可能将所有人推向万劫不复。

“安心在此等候。”冯经历的语气不容置疑，“需要你时，自会唤你。记住，你的生死，乃至此案能否昭雪，皆系于你的‘安静’二字。”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中有关切，有警告，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密室。书架再次合拢，将我和那盏如豆的孤灯，一同封存在这石壁之中。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那摇曳的灯火，心中五味杂陈。暂时安全了吗？或许。但韩婶和狗娃呢？冯经历的“安排”可靠吗？外面的风暴进行到哪一步了？我就像一颗被投入激流的石子，沉入了水底，看不见波澜，却能被暗流裹挟，不知最终会撞向何方。这密室的煎熬，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