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的石头 第127章 密室暗对

茶楼后门在身后合拢的轻响，像一道闸门，瞬间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喧嚣与危险，也将我投入一个更加令人窒息的未知空间。门内是一条狭窄逼仄的走廊，光线昏暗，只有尽头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灯火。空气中弥漫着陈年茶叶、木头腐朽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与外面巷子的污浊腥臭截然不同，却同样压得人喘不过气。

引我进来的那个汉子，面容普通，沉默寡言，只是一双眼睛在昏暗中异常锐利，像鹰隼般扫视着四周。他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我跟他走。他的脚步极轻，落地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对这里的环境也极为熟悉。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地毯（或许是积年的灰尘）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两侧是斑驳的木板墙，上面似乎挂着些看不清内容的卷轴或饰物，在微弱的光线下投下扭曲的阴影。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紧紧贴在冰冷的衣衫上。右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那里贴身藏着决定命运的账册和玉璜，坚硬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我此行的凶险。

走廊并不长，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看起来十分厚重的木门。门缝里透出的光线稍亮一些，还隐约飘出一缕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味。那汉子在门前停下，没有立刻推门，而是再次警惕地侧耳倾听了片刻，确认四周毫无动静后，才极轻地叩了叩门扉，节奏是两快一慢。

里面传来一个低沉平稳的声音：“进。”

汉子轻轻推开门，侧身让开，示意我进去。他自己却留在门外，并顺手将门重新掩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守卫。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迈步跨过门槛。

门内是一间不大的雅室，陈设简单却透着古旧的气息。四壁是深色的木质墙板，靠墙摆着几张酸枝木的椅子和一张小几，几上放着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豆大的火苗稳定地燃烧着，散发出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桌前坐着的一个身影。

那人背对着门口，穿着一身深青色的常服，身形清瘦，坐姿挺拔。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并未立刻回头，只是缓缓将手中把玩的一只小巧的青玉茶杯放在了几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整个房间安静得可怕，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我站在门口，不敢贸然上前，心脏跳得如同擂鼓。眼前这个背影，就是冯经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可能决定我们生死、也可能为何先生昭雪的关键人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年。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又涩又疼，我却不敢抬手去擦。

终于，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灯光下，是一张大约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线条分明的脸。肤色微白，下颌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双眼睛不大，却深邃如古井，目光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是淡淡地落在我身上，仿佛在审视一件物品。他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度，与这茶楼的陈旧古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目光像是有重量，压得我几乎要跪下去。

“小……小的陈石头，见……见过大人。”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在冰凉的地板上。这是见到大官本能的恐惧，也是绝望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卑微。

“起来说话。”冯经历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语调平稳，听不出喜怒。

我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垂手站在一旁，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东西，带来了？”他直接问道，没有任何寒暄或试探，直奔主题。

“带……带来了！”我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从贴身处取出那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已经被体温焐得微热的账册，双手颤抖着，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那本薄薄的册子，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

冯经历没有立刻去接，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似乎能穿透皮肉，直视我内心的恐惧与挣扎。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你可知，此物关系多大？交出它，或许能掀翻一些人，但也可能……立刻为你招来杀身之祸。甚至，牵连你身后之人。”

我浑身一颤，韩婶和狗娃苍白惊恐的脸瞬间浮现在眼前。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那深不见底的目光，尽管声音依旧发颤，却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绝：“回大人，小的……小的知道！但何先生含冤莫白，雷豹大哥惨死，小的……小的和婶子弟弟被一路追杀，如同丧家之犬！这世上若还有天理公道，小的……小的甘愿赌上性命！只求大人……为何先生，为那些屈死的河工，主持公道！”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带上了哽咽，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冯经历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本账册。

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解开油布的动作不疾不徐。昏黄的灯光下，他翻开账册，一页一页地仔细看着。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轻微沙沙声。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要将每一个数字、每一行字都刻进脑子里。

我屏息凝神地站在一旁，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他看到了吗？那些触目惊心的亏空？那些指向清晰的代号？他能看懂吗？他会相信吗？

不知过了多久，冯经历终于合上了账册，轻轻放在茶几上。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那目光似乎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这账册，你从何处得来？”他问，语气依旧平稳。

我不敢隐瞒，将如何在户房旧档中发现私账，王主事如何暗中交代，以及后来在城隍庙神龛下找到副本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何先生传讯等细节。

冯经历听完，沉吟不语，手指无意识地在账册封面上轻轻敲击着。雅室内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油灯的火苗微微晃动，将我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鬼魅。

我的心悬在半空，不知他下一步会如何处置我，处置这本账册。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此事，牵连甚广，远超你之想象。京中来人，态度暧昧；府衙之内，盘根错节。此账册虽是铁证，但若时机不当，非但不能翻案，反会打草惊蛇，引来灭顶之灾。”

我心中一沉，难道……难道连冯经历也束手无策？

他看着我瞬间惨白的脸色，话锋微转：“不过……你既舍命将此物送至本院面前，可见天理犹存，人心未泯。你且在此稍候。”

说完，他不再看我，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书架前，看似随意地移动了几本书籍，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书架竟悄无声息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更加幽暗的密室入口！

“进去。”冯经历示意我。

我看着那黑黢黢的入口，心脏再次狂跳起来。里面是什么？是更安全的藏身之处，还是……真正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