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味像一张潮湿的网,把冉秋叶裹得密不透风。她睫毛上沾着泪痂,每一次颤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的钝痛,喉咙里更是火烧火燎,像是吞过一把掺了沙的碎玻璃。费力掀开眼皮时,视线里的何雨柱先是团模糊的影子,渐渐才看清他眼下的乌青 —— 那是没合眼熬出来的,鬓角竟新添了几根刺眼的白。
“可算醒了。” 何雨柱的声音糙得像磨过砂纸,他攥着冉秋叶的手猛地收紧,掌心的薄茧蹭得她腕间发疼,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粗瓷碗沿碰着她的嘴唇,温乎的米汤混着红糖味飘过来,“慢点喝,我晾了三回,不烫。”
冉秋叶抿了小口,喉咙的灼痛稍缓,目光却越过他肩头,钉在炕尾那堆黑黢黢的灰烬上。昨夜火舌舔舐书页的噼啪声还在耳边响,她想起那本包着蓝布封皮的《唐诗选》,是爹留的念想,里面夹着她师范毕业时的照片;想起那摞攒了五年的教案,纸页边角都磨卷了,上面用红笔改的批注密密麻麻;还有给孩子们抄的《神笔马良》,昨天傍晚刚抄到 “马良用神笔给穷人画耕牛”,墨迹还没干透呢。
“书……” 她嘴唇翕动着,声音细得像蛛丝,眼泪却没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何雨柱手背上,“我的《新华字典》也烧了…… 孩子们还等着我教‘稻’字怎么写呢……”
那本《新华字典》的纸页早就翻得脱了线,她用棉线缝了三回,扉页上还留着前几届学生歪歪扭扭的签名。有个叫小石头的孩子,去年冬天冻裂了手,在扉页上摁了个带血的指印,说 “这是我的章”。
何雨柱把碗往炕沿一搁,伸手将她往怀里揽了揽。她的背薄得硌手,肩胛骨抵着他的掌心,像两块冷硬的瓦片。“烧了就烧了。” 他往她背后垫了床补丁摞补丁的薄被,声音沉得像压着铅,“字典我去废品站给你翻,教案你记在心里的,咱慢慢写。秋叶你听着 —— 你要是垮了,那些蹲在你家门口等故事的娃咋办?”
冉秋叶埋在他肩头哭,眼泪把他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洇湿了一大片。她不是没见过 “破四旧” 的阵仗,学校的图书室早被砸得稀烂,黑板上用红漆涂的 “打倒臭老九” 刺得人眼睛疼。可昨夜不一样,棒梗带着几个半大孩子踹门时,火光映着他们脸上的狠劲,像要把人连骨头都烧化了。她伸手去抢教案时,被个戴红袖箍的小子推在地上,后腰撞在炕沿上,到现在还一阵阵抽疼。
“是棒梗…… 对不对?” 她抽噎着问,指尖攥得他褂子发皱。院里就属贾家孙子野,前几日还在墙根撒尿,被她撞见说了两句,当时就梗着脖子瞪她,眼里的凶相不像个半大孩子。
何雨柱的手猛地攥成了拳,指节捏得发白。他今早去倒灰,在垃圾堆里捡着个烧变形的弹弓 —— 那是棒梗的,木把上还刻着道歪歪扭扭的 “贾” 字。“甭管是谁。” 他咬着牙往起站,“敢动你一根头发,我饶不了他!”
“别!” 冉秋叶赶紧拽住他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他肉里,眼里的泪还没干,又蒙了层慌恐,“现在这时候不能惹事!他戴着红袖箍呢!你忘了前阵子胡同口老王头?就因为多说了句‘戏文好听’,被几个红卫兵拉去游街,脖子上挂着鞋底子,到现在还躺炕上起不来!”
何雨柱喉头滚了滚,没说话。他知道冉秋叶说得对。今早去厂里上班,路过传达室时听见主任跟保卫科的人嘀咕,说 “成分不好的都得盯紧点”,字字都带着刀。棒梗那小兔崽子虽说是个半大孩子,可沾了 “革命” 的边,就像揣了把钝刀子,捅不死人,却能把人割得遍体鳞伤。
“我知道轻重。” 他拍了拍冉秋叶的手背,转身往灶房走,“你先喝粥,我去把那堆灰清了,看着堵心。”
灶房的风箱 “呼嗒呼嗒” 响,何雨柱蹲在灶台前烧火,湿柴禾呛得他直咳嗽。火光映着他眉骨上的疤 —— 那是前日为了护着冉秋叶,被院外野小子推搡时撞在墙根蹭的。他想起今早出门时,撞见贾张氏在院门口跟三大妈嚼舌根,说 “烧得好,臭老九就该烧干净”,那声音尖得像锥子,扎得他耳朵嗡嗡响。
他原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可树欲静,风偏要往死里刮。
棒梗是在烧书第三天,把红袖箍正经别在胳膊上的。红布是贾张氏拆了件旧棉袄里子染的,别针是趁秦淮茹晾衣服时从竹竿上薅的,往胳膊上一缠,在院里晃了三圈,腰杆挺得比院中的老槐树还直。
头一个遭殃的是阎埠贵家。阎埠贵是小学的老师,手里藏着本硬壳封面的《算术大全》,是他年轻时托人从上海带的,宝贝得跟命似的。棒梗带着两个跟屁虫 —— 一个是胡同口剃头匠的儿子二蛋,一个是粮店掌柜的小孙子狗剩,都是些想跟着 “沾光” 的半大孩子 —— 一脚踹开阎家院门时,阎埠贵正蹲在八仙桌前给书包书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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