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昭昭 第144章 榴花暗影

五月的御花园，榴花开得正艳，簇簇火红映着碧瓦朱甍，煞是好看。昭昭以赏花为名，在园中水榭设下小宴，邀了几位近日还算安分的低位妃嫔说话，也算稍作安抚，探探口风。

几位美人、才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围着昭昭说些奉承话，言语间不免提及昨日朝堂之事，虽不敢明言，但那若有若无打探林将军动向的眼神，却瞒不过昭昭。

正虚与委蛇间，忽听得一阵环佩叮当，伴随着娇柔笑语，一行人迤逦而来。为首一人，身着樱草色蹙金海棠宫装，云鬓高绾，斜插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流苏摇曳，眉目明媚，顾盼间自带一股江南水乡的婉约风流，正是新晋的婉嫔苏氏。

这苏婉嫔出身江南苏家旁支，算起来，与那已伏法的苏老板还沾着点远亲。因其姿容出众，又弹得一手好琵琶，在江南采选时被送入宫中，近来颇得几分青眼。

“臣妾来迟了，还请凰主恕罪。”苏婉嫔盈盈下拜，声音软糯。

“起来吧，今日不过是闲聚，不必多礼。”昭昭神色淡淡，抬手示意她入座。

苏婉嫔谢恩起身，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水榭角落摆放的一盆并蒂石榴盆景，笑道：“这石榴花开得真好，瞧着就喜庆。说起来，臣妾在家中时，听老人言，这并蒂石榴最是祥瑞，若能结果，必是龙凤呈祥之兆呢。”

这话听着是讨巧，却隐隐指向皇子承煜，更暗含了某种期许。几位低位妃嫔脸色微变，偷偷觑着昭昭的神色。

昭昭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未置可否。

苏婉嫔却似毫无所觉，又转向身旁一位性子怯懦的刘才人，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道：“刘妹妹这手上的翡翠镯子水头真好，瞧着倒像是去年江南贡上来的那一批里的？妹妹真是好福气，能得陛下赏赐。”

刘才人吓得手一缩，脸色发白，嗫嚅道：“不……不是，是家中……家中带来的。”

“哦？”苏婉嫔挑眉，笑容依旧甜美，“那便是姐姐眼拙了。不过妹妹既如此得家人疼爱，想必家中父兄在江南亦是颇有能为吧？如今江南正值多事之秋，若能为朝廷分忧，岂不是美事一桩？”

刘才人父兄皆在江南为小吏，前番整顿中虽未受牵连，但也战战兢兢。此刻被苏婉嫔当众点出，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几乎要哭出来。

昭昭放下茶盏，发出轻微一声脆响。

水榭内顿时安静下来。

“婉嫔对江南之事，倒是关切。”昭昭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婉嫔身上，“可是惦念家乡亲人？”

苏婉嫔笑容不变，恭敬回道：“臣妾不敢。只是入宫前听闻江南动荡，心中难免记挂。如今得蒙天恩，安居宫中，只愿陛下与凰主圣体安康，江山永固。”

“你有此心，甚好。”昭昭语气依旧平淡，“江南之事，朝廷自有法度。后宫妃嫔，当以修身养性、和睦宫闱为要，前朝之事，非尔等可妄议。”

这话已是带着敲打的意味。

苏婉嫔脸色微僵，随即恢复如常，低头应道：“臣妾谨记凰主教诲。”

又坐了片刻，昭昭便以乏了为由，散了小宴。

众妃嫔告退离去，苏婉嫔走在最后，经过那盆并蒂石榴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顿，方才扶着宫女的手袅袅而去。

---

揽月轩遗韵

回到永寿宫，昭昭屏退左右，只留云袖。

“你怎么看？”昭昭揉着额角，问道。

云袖沉吟道：“这苏婉嫔，看似娇憨单纯，言语间却句句藏锋。先是借石榴暗喻皇子，挑动其他妃嫔心思；后又借刘才人试探江南局势，更想为其家族牵线……其心不小。”

昭昭冷笑：“苏家刚折了一个苏明远，这就又急不可耐地送了一个进来，还想把手伸到江南官场？真是贼心不死。”

“凰主，是否要……”云袖做了个处置的手势。

“不急。”昭昭摆手，“她刚得宠，又没犯什么大错，贸然动手，反落人口实。留着她，正好看看，她背后还有哪些牛鬼蛇神。”

她顿了顿，吩咐道：“给本宫仔细查查，苏婉嫔入宫前后，都与哪些人来往密切，尤其是……与安国公府，或者那位老王爷府上，有无关联。”

“是。”

“还有，”昭昭想起一事，“墨婕妤之前的揽月轩，如今是何人居住？”

“回凰主，揽月轩自墨婕妤事后便一直空着，内务府前两日请示，是否要安排其他主子入住？”

“空着？”昭昭眸光微闪，“传旨，揽月轩保持原样，封存起来，没有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擅入。”

她总觉得，墨婕妤之事，或许还留有未发现的线索。那个地方，或许还有用。

---

武德殿灯影

武德殿偏院内，林铁山正对着北境舆图凝神思索善后章程，亲卫来报，内阁首辅李大人来访。

李大人此番是私下前来，并未穿官服，只着一袭青衫，显得颇为随和。

“将军还在为北境之事劳神？”李大人寒暄道。

“职责所在，不敢懈怠。”林铁山请他入内看茶。

两人商议了一番善后章程的细节，李大人面露难色：“将军，不瞒你说，户部那边，确实艰难。国库空虚，江南税赋又减，若按将军所请之数额拨付，恐怕……”

林铁山知道这是实情，但北境情况特殊，没有足够的钱粮，一切都是空谈。

“李大人，北境不稳，则边境不宁，届时军费开支恐更巨。且墨毒蔓延，若传入中原，后果不堪设想。此时投入，是为长远计。”

李大人叹了口气：“道理下官都明白，只是……朝中反对之声亦不小啊。不少人认为，当集中财力先安抚内地，北境……可暂缓。”

林铁山眉头紧锁。他知道，这“暂缓”背后，是多少边民和将士的苦难。

就在这时，又一名亲卫匆匆而入，呈上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

林铁山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榴花虽艳，当心刺有毒。”

他瞳孔微缩，认出这是昭昭的笔迹。她是在提醒他，后宫亦不太平，有人借着赏花宴在生事。

他将短笺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李大人，”他转向内阁首辅，语气坚定，“北境善后，刻不容缓。章程之事，还望大人尽力周旋。若朝廷实在艰难，臣……或可另想办法。”

李大人一怔：“将军的意思是？”

林铁山目光深沉：“北境虽苦，亦有皮毛、药材、矿藏之利。若能妥善经营，或可弥补部分缺口。”

他这是打算动用军方的影响力，在北境开展一些军屯或特许经营，以战养战，以边养边。但这需要极大的自主权和朝廷的默许。

李大人深深看了林铁山一眼，心中震动。这位镇北将军，不仅善战，更有经略之才，其心志与魄力，远超常人。

“下官……明白了。定尽力为将军争取。”

送走李大人，林铁山独自站在院中，望着皇宫方向。

榴花有毒……这深宫之中的暗箭，似乎比北境的刀光剑影，更加防不胜防。

而他与她，一个在前朝勉力支撑，一个在后宫步步为营，皆是为那尚在襁褓中的孩儿，撑起一片看似太平的天。

（第一百四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