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诵会结束时,阳光已经挪到了墙角,像只蜷起来的猫,安静地卧着。光线被窗棂切割成细碎的菱形,落在水泥地上,又被扬起的微尘染成半透明的金,仿佛谁把银河揉碎了,撒了薄薄一层在人间。那些尘埃在光里跳着圆舞曲,每一粒都裹着阳光的温度,像无数个微型的小太阳,在地面上铺开一片流动的璀璨。它们时而聚成小小的旋涡,时而散作轻盈的雾,把午后的寂静都搅得有了韵律,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在这方小小的地下室里轻轻打盹。
退休教师合上诗集,书页相触的轻响,像两片柳叶在风里相碰,带着草木的清润。那声音里藏着三十年的光阴,每一页翻动都像是在细数岁月的纹路——有初春的新绿,有深秋的枯黄,还有隆冬里凝结的霜花。站起身时,藤椅又“呀”地响了一声,那声音带着岁月的温厚,像老人咳嗽时的轻颤,却不刺耳,反而让人想起老屋梁上的燕语——春末时节,雏燕在巢里扑腾翅膀,老燕衔泥归来,梁柱便会发出这样细微而安心的声响,仿佛整个屋子都在轻轻呼吸。她走到一尘和阿哲面前,把诗集递过来,封面的布纹被摩挲得发亮,像块洗了多年的棉布,经纬里都藏着阳光的味道。布面上印着褪色的玉兰,花瓣边缘已经泛白,却仍能看出当年印染时的鲜亮,像一段未曾褪色的记忆。“这是我攒了三十年的诗,有学生写的,有我自己记的,放在这里吧,给来的人看看——平凡人的日子,本就藏着诗。”书的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字:“万物有灵,皆可成诗。”笔尖划过纸面时的轻颤还留在笔画里,像初春冰面下的水纹,藏着当年落笔时的虔诚,仿佛能看见年轻的她握着钢笔,在台灯下一字一顿书写的模样,窗外的月光落在纸页上,与字迹轻轻相拥,把温柔都浸进了纸纤维里。
阿哲赶紧找了个干净的书架格子,格子里还留着半片干枯的槐花瓣,是前几日风刮进来的,边缘已经卷成了小筒,却还带着点淡淡的香,像一段未了的心事。他小心翼翼地把诗集放进去,摆得端端正正,书脊与格子边缘对齐,像供奉一件圣物。阳光从书架顶漏下来,在诗集上投下道细细的光,把“万物有灵”四个字照得透亮,仿佛那行字真的要从纸页里长出翅膀,带着满屋的寂静飞起来,飞过巷口的老槐树,飞过远处的屋顶,把诗意撒向更辽阔的天空。书架上还摆着几本旧书,封面已经泛黄,书脊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却与这本新添的诗集气息相融,像一群相识多年的老友,在光影里默默相对,交换着岁月的秘密。
环卫工阿姨也拉着儿子站起来,少年的校服衣角扫过藤椅,带起些微的风,吹动了地上的槐树叶。那叶子在地上打了个旋,像在跳一支告别的圆舞曲,叶脉清晰如五线谱,每一道纹路都藏着阳光的吻痕。他主动把椅子往墙边挪了挪,动作轻快了许多,不像来时那样拖着脚步,椅腿与地面摩擦的“沙沙”声,都透着股雀跃,像解冻的小溪开始叮咚流淌,带着冰融后的清澈与欢畅。“我们下次再来!”阿姨拍了拍一尘的胳膊,掌心带着扫街时磨出的薄茧,像老树皮包裹着暖阳,却很暖,那温度里藏着凌晨四点的露水,藏着盛夏午后的热风,藏着深秋落叶的脆响,是生活在掌心刻下的勋章。“这地方好,安安静静的,听着诗心里敞亮,像晒了场透透的太阳,连骨头缝里都暖和。”少年在旁边点头,看着一尘手里的稿纸,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星,小声说:“我也想学着写,写我妈扫过的街,凌晨四点的露水在扫帚尖上打滚,像一串没穿线的珍珠;垃圾桶旁偷偷开的野菊把影子藏在铁皮后面,像怕被人发现的秘密;还有路灯熄灭时,最后一缕光吻过的路面,留下淡淡的暖。”
一尘笑着点头,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随时来,咱们一起写。你的街,你的露水,都是最好的诗料,比书里的典故鲜活多了。就像野菊长在垃圾桶旁,才更懂生活的韧劲,写出来的诗,带着土腥气,却有劲儿,像春土里刚冒头的芽,带着股钻劲儿。”他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在田埂上捡过稻穗,在麦秸堆里看过星星,那些看似粗粝的日子,如今都成了诗里最动人的注脚。
等人都走了,那个高中生却没动。他坐在角落里,背对着门口,阳光在他背上描出层金边,像给少年镀了件透明的铠甲,守护着他心里那些不敢说出口的向往——或许是对文字的热爱,或许是对理解的渴望,都被这层光温柔地裹着。手指捏着笔记本的边缘,纸页被捏得发皱,像只紧张得蜷缩起来的蝶,翅膀都快要合到一起,却仍能看出封面是自己贴的动漫贴纸,边角已经翘起,露出底下的牛皮纸底色。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站起身,膝盖“咔”地响了一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格外清晰,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深潭,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连空气都跟着轻轻震颤。一步一步挪过来,脚底板蹭着地面,像鼓足了全身的勇气,每一步都带着对未知的试探,又藏着对渴望的执着,像刚学飞的雏鸟,既怕摔落,又忍不住想触碰天空。“老师,”他的声音有点抖,像被风拂过的琴弦,却很清晰,每个字都落在实处,像雨滴砸在青石板上,“你写的诗真好。我……我也想学着写,下次来能教我吗?”他把笔记本递过来,封面上还沾着点铅笔屑,像撒了把细沙。上面是刚才记下的句子,歪歪扭扭的,“晚”字的竖弯钩拖得太长,几乎要划破纸页,却透着股孤注一掷的认真,像在荒漠里种种子的人,不问收获,只问耕耘,相信总有一天,干裂的土地会冒出绿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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