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后,日光似被春神揉碎的金箔,从云层指缝间漏下,斜斜淌过地下室积着薄尘的窗棂。那窗玻璃该有些年岁了,边缘磨出淡淡的毛边,几缕干枯的蛛网斜斜挂在角落,蛛丝上沾着的细尘被阳光一照,竟织出细碎的光——不是刺眼的亮,是像打碎了的月光石,一粒一粒、轻悠悠地落在青灰色水泥地上,铺成一块暖融融的光斑。那光斑软乎乎的,边缘晕着浅黄,像谁遗落了块刚从灶上取下的融化蜂蜜,甜意顺着光的纹路漫延开来,连空气里浮着的尘埃都慢了脚步,在光里打着旋儿,不肯落地。
窗台上那盆被阿哲画过的多肉,是株“冬美人”,叶片胖乎乎挤作一团,像刚吃饱的小绒球。最外层的叶片边缘泛着淡淡的粉,叶尖沾着阳光的碎屑,折射出细碎的亮——真如阿哲笔下圆滚滚的小太阳,怯生生亮着,连叶瓣上细密的绒毛都清晰可辨,像是被谁轻轻撒了层细雪,又被午后的暖烘得半融,在穿窗而过的风里轻轻颤。叶片间还夹着片去年落下的槐树叶,早已干透发脆,却被阿哲小心地嵌在叶缝里,说是“给小太阳搭个遮阳的小伞”,此刻槐树叶的纹路在阳光下透出来,和多肉的绒毛叠在一起,倒像幅迷你的画。
五张藤椅被阿哲搬到屋子中央,椅腿拖过地面时,没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只“沙沙”轻响,似怕惊扰了这午后漫得满室的静。藤椅是他上周从旧货市场最里头的摊位寻来的老物件,老板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说这些椅子原是摆在城南大户人家的天井里,供着主人家喝茶看报的,后来宅子拆了,就剩这几把椅子跟着他过了十几年。如今椅身上的漆皮磨得发白,露出底下浅棕色的藤条,藤条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细尘,却依旧结实——阿哲试过,他一百六十斤的体重坐上去,藤椅也只轻轻“呀”一声,稳稳妥妥的,透着岁月焐热的温润。椅面的藤条编织得细密,阳光落上去,照得每一根藤条都泛着浅金,像撒了把金沙在上面,抬手摸一摸,藤条的触感粗糙却暖和,不像新家具那样凉冰冰的。
此刻三张椅上坐着人,两张空着,空椅的椅面上,阳光铺得满满当当,像铺了层薄棉。椅脚边的阴影里,几片从窗外飘进的槐树叶静躺着,叶脉清晰如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叶边卷着小小的弧度,是没出声的标点,衬得这方不大的天地愈发安宁。地下室的墙是青灰色的,墙面上贴着几张一尘写的诗,用的是最普通的A4纸,边角被风吹得微微卷翘,字迹是钢笔写的,墨色浓淡不一——有的地方墨重,是他下笔时用力了;有的地方墨轻,是钢笔快没水了,却偏偏透着股烟火气的认真,像谁在纸上一笔一画地刻着心事。
环卫工阿姨来得最早,踩着上午十点的阳光而至。她穿的蓝布工作服是单位发的,洗得发白,袖口和领口都磨出细细的毛边,像蒲公英的绒毛,风一吹就晃。她胸前别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白手帕,手帕的边角已经泛黄,却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污渍,像片被阳光晒褪色的云。她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皮筋扎在脑后,皮筋上缠着几根白头发,鬓角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她抬手拢了拢,指尖沾着点泥土的痕迹——是今早扫街时蹭上的,还没来得及洗。
身后跟着的儿子,比上次见面时又挺拔了些,校服是蓝白相间的,拉链拉得齐整,一直抵到领口,露出点锁骨的轮廓。少年的头发剪得短短的,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毛,他手里仍攥着那张抄诗的纸条——还是上次一尘写给他的那首《小石子》,纸角被他反复摩挲得发卷,边缘起了层细碎的毛,却被压得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像被用心夹在字典里焐了许久,连纸上的字迹都显得比别处暖些。
少年性子腼腆,跟着阿姨走到藤椅旁,他先让阿姨坐下,自己才挨着阿姨的椅边轻轻坐下——藤椅被他的体重压得发出轻微的“呀”声,似小小的惊叹,他立刻绷紧了脊背,双手规规矩矩地搁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着,像怕自己动一下,就会惊扰了这屋里的静。阿姨看他紧张,悄悄用胳膊肘碰了碰他的胳膊,他才稍微放松些,肩膀垮了一点,目光落在墙上贴着的诗上,眼里藏着点好奇,像藏着只刚睡醒的小兽,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既新鲜又有点胆怯。
退休教师踩着午后两点的阳光而来。她穿件灰布衫,是自己做的样式,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绣线是浅粉色的,因为洗的次数多了,线脚磨得浅淡,像被晨雾晕过,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她脚下是双黑布鞋,鞋帮是灯芯绒的,鞋头有点磨平,却刷得锃亮,连鞋底的纹路里都没有一点泥垢,鞋面上沾着点草叶的绿——想来是路过巷口的草坪时,不小心蹭上的。
她手里捧着本诗集,封面是用牛皮纸包的,纸面上压着细细的纹路,是她自己包的,边角用胶带粘了又粘,防止磨破。书脊被翻得发亮,像涂了层薄蜡,页边卷成波浪似的弧度,一看便知被翻了无数次,纸页泛着温润的黄,像浸过蜜水,摸在手里软乎乎的,不像新书那样挺括。她走到地下室门口时,停了停,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那眼镜的镜腿是黑色的,一边的镜腿上缠着圈透明胶带,想来是断过,又被她小心粘好的。镜片反射着外面的阳光,像落了两滴碎银,亮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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