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尘听着阿姨的话,心里像被巷口卖的手工轻轻蹭过——软乎乎的酸意漫上来,又裹着点温甜,落在心口发沉。他想起自己高中落榜那年,把房间门反锁得严严实实,窗帘拉得密不透风,连阳光都漏不进半缕。书桌上摊着皱巴巴的录取分数线单,红色的数字像根细针,扎得他连呼吸都发紧。那时候天像塌了块儿似的,他趴在桌上,连饭都没力气吃,只觉得自己是株长歪了的草,连晒太阳的资格都没有。
可母亲从没敲过一次门骂他,只是每天傍晚把温好的粥、切好的苹果放在门口,瓷碗碰着地板,轻得像怕惊着屋里的影子。偶尔还会搁一本翻得卷边的诗集,封面是浅绿的,像春天刚冒头的芽。母亲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软乎乎的,带着点刚蒸完馒头的热气:“累了就翻翻,别把自己憋坏——妈煮了南瓜粥,凉了就不好喝啦。”
他记得那天傍晚,饿到发虚时摸过那本诗集,指尖刚碰到纸页,就抖着翻开了。正好翻到一首写树叶的诗,字里行间像藏着阵晚风:“每片叶子都有自己的季节,有的早落,有的晚黄,却都能在风里找到自己的方向。”那一瞬间,他抱着诗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纸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哭完了,心里那块堵得慌的石头,竟像被风吹散似的,松了大半——原来不是所有草都要长在同一片田里,原来晚黄的叶子,也能被风带着找到落脚的地方。
“阿姨,您别急。”一尘的声音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转身朝着书架走过去。脚步放得极缓,每一步都轻轻落在地板上,生怕惊动了阿姨绷得快要断的情绪。书架在地下室的角落,被暖黄的灯光裹着,一本本诗集立在架上,书脊上的字像排队的小星星——《草木集》《晚风与诗》《向阳集》……他的指尖划过书脊,触感从光滑到粗糙,最后停在一本浅绿色封皮的诗集上。
封面上画着几片小小的树叶,叶脉清晰得像刚从槐树上摘下来,还沾着点晨露的潮气。这就是母亲当年放在他门口的那本,名字叫《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后来他走南闯北,搬了好几次家,行李箱再满,也总把这本诗集塞进去——像是揣着母亲递过来的那碗温粥,不管走到哪儿,都能暖着心口。
现在这书的书页已经泛着淡淡的黄,像晒透了的银杏叶,边角卷得厉害,是被他翻了一遍又一遍磨出来的。有些页上还留着当年的泪痕,干了之后变成浅浅的印子,像撒了层细盐,却一点没模糊字迹——那些字还是清清楚楚的,带着当年母亲递书时的温度。
一尘把诗集抽出来,指尖捏着书页,轻轻翻开。“哗啦”一声,书页间掉出一片枫叶——是他当年哭完之后,在巷口槐树下捡的。现在已经干得发脆,却还保持着热烈的红,像一团被小心藏起来的小火焰,安安静静地躺在纸页间。他顺着熟悉的页码翻下去,很快就找到了那首让他走出低谷的诗。标题《跌倒了也要抓一把阳光》印在页面中央,字体不大,却透着股韧劲儿,像雨后立在墙根的小草,弯了腰,却没折。
“就算膝盖磕出淤青/也要弯腰捡片发亮的叶子/天暗下来时,它就是小太阳/就算路走得歪歪扭扭/也要抬头看看天上的云/云散了之后,月亮会给你引路/就算眼泪掉在地上/也要把它当成晨露/浇在心里的花上,花会开得更艳。”一尘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晚风拂过满树的槐叶,轻轻的,却每个字都落得稳稳的。
阿姨原本垂着的头,像被风吹动的麦穗,慢慢抬了起来。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一尘手指着的诗行,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漏听一个字。她往前凑了凑,因为视力不太好,脸离书页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纸页——那纸页上还留着旧时光的气息,混着一尘身上淡淡的墨香,让她莫名觉得安心。她眯着眼,逐字逐句地看,嘴唇跟着一尘的声音轻轻动着,像个认真跟读的小孩,连嘴角的弧度都跟着诗行变。
阳光从气窗钻进来,斜斜地落在她的侧脸上。那光暖融融的,把她眼角的细纹染成了浅金色,鬓角的白发也像撒了层碎阳光,连她眼里憋了许久的红,都显得不那么扎眼了。
当一尘念到“弯腰捡片发亮的叶子/天暗下来时,它就是小太阳”时,阿姨的手指轻轻抬了起来。那指尖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扫帚、扫街面磨出的薄茧,指关节上还有点干裂的纹路,可落在“小太阳”三个字上时,却轻得像碰着刚出锅的糖糕,怕碰碎了那点甜。
忽然,她的肩膀轻轻抖了一下,像被风拂过的树叶。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书页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却没弄脏字迹,反而让那“小太阳”三个字,显得更亮了些。
“对!对哟!就该这么说!”阿姨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透着股按捺不住的激动,像在茫茫雾里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他以前啊,最是喜欢捡树叶玩!小时候放学,书包一扔就往巷口跑,不先回家,就蹲在那棵老槐树下捡叶子——红的、黄的、绿的,还有带斑点的,捡一大把攥在手里,跑回来时手心都攥出汁儿了,举着跟我说‘妈!你看这叶子像不像小太阳?’‘这片尖的像小船!能载着蚂蚁过河!’……那时候他笑得多欢啊,声音脆得像刚摘的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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