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73章 血泪警示

堕落者那充满无尽悔恨与绝望的哭诉，如同最后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前厅内所有残存的、关于“吞噬”可能带来任何好处的幻想。空气中弥漫的痛苦与自我毁灭的气息，浓稠得几乎化不开，沉重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涩意。

那具被符文绳索捆绑的躯体不再激烈挣扎，只是瘫软在地，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着，喉咙里发出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他眼中那短暂出现的、脆弱的清明早已被重新涌上的混乱与疯狂彻底淹没，瞳孔中闪烁着无数破碎意识的光斑，猩红、死灰、扭曲……如同一个被打碎后胡乱黏合起来的、充满怨毒与痛苦的万花筒。

竹影居的覆灭，同伴的惨死，亲手吞噬珍视之人的罪孽，复仇执念的扭曲，最终导向的却是自我的彻底崩坏与永无止境的灵魂凌迟——这个血淋淋的真相，比任何说教都更具冲击力，如同一幅用最黑暗颜料绘就的末日图景，深深烙印在林清源、王胖子和苏小婉的脑海深处。

王胖子脸上的肥肉松弛着，眼神空洞，之前的任何不甘、憋闷，都在那堕落者泣血的忏悔面前，被碾磨成了粉末，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冰冷寒意。他甚至不敢再去回想自己之前那一闪而过的、危险的念头。苏小婉紧紧依偎在林清源身边，小脸上泪痕未干，看着那堕落者的眼神充满了巨大的同情与恐惧，仿佛在看一个随时会爆开、将周围一切都拖入地狱的恐怖之源。

林清源紧握的右拳缓缓松开，掌心留下了几道深深的月牙形血痕。他凝视着地上那个彻底失去“自我”的同类，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那不是对敌人的憎恶，而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深切悲凉，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对“吞噬”这条道路的绝对警惕与排斥。这条路的尽头，没有力量，没有复仇，只有疯狂与虚无，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终结。

云芷静立一旁，千年古井般的眼眸中，那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与沉重似乎浓郁了一分。她看着地上那具不断被体内驳杂能量冲突折磨的躯体，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死寂。那强行糅合、彼此冲突的煞气与意识碎片，早已如同埋藏在他体内的无数炸弹，随时可能彻底引爆，将这副残躯也撕成碎片。

就在这时，地上那堕落者的痉挛骤然加剧！他猛地弓起了身体，被捆绑的四肢剧烈抽搐，喉咙里的嗬嗬声变成了痛苦的、如同被扼住脖颈的嘶鸣！他体表的青灰色皮肤下，那些原本只是隐隐鼓胀的驳杂能量，此刻如同活物般疯狂窜动、冲撞，使得他的身体表面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如同有无数小老鼠在皮下游走的恐怖景象！

“呃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从他口中爆发出来，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他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瞳孔中那些混乱的光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碰撞、湮灭！

“不好！煞气彻底反噬了！”一名年纪稍长的茶馆成员脸色剧变，失声喊道。

云芷眉头微蹙，正要上前再次尝试压制。

然而，异变陡生！

那堕落者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股蛮力，被符文绳索束缚的身体竟然猛地向前一窜！他的目标，并非任何人，而是站在稍前位置的——林清源！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林清源甚至来不及做出有效的闪避动作。他只是下意识地抬起完好的右臂格挡。

但堕落者并没有攻击。他那双皮包骨头、青筋暴起、沾满污秽的手，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却又带着绝望力道的姿态，猛地抓住了林清源抬起格挡的右手手腕！

冰冷的、带着疯狂震颤的触感瞬间传来。林清源浑身一僵，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指那惊人的力道，以及通过接触传来的、对方体内那如同沸腾岩浆般狂暴冲突的驳杂煞气！那股混乱的能量甚至试图沿着接触点向林清源体内侵蚀，带来一阵针刺般的冰寒与躁动！

“！”王胖子惊呼一声，想要上前拉开。

苏小婉吓得尖叫起来。

云芷的动作也顿住了，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两只交叠的手。

堕落者死死抓着林清源的手腕，抬起了头。他的脸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到了极点，七窍之中都开始渗出污黑的血丝。但就在这片血污与疯狂之中，他那双几乎被混乱吞噬的眼睛，竟然再一次，如同回光返照般，强行凝聚起了一丝微弱到极点的、濒临破碎的清明！

那清明中，没有了疯狂，没有了仇恨，只剩下无尽的悔恨、痛苦，以及一种……仿佛用尽最后生命燃起的、急切的警示！

他的嘴唇哆嗦着，污黑的血从嘴角不断溢出，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用尽了全身残存的力气，将那丝脆弱的清明死死锁定在林清源的脸上，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恳切与绝望。

终于，几个破碎不堪、却字字泣血、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挤压出来的词语，断断续续地、带着滚烫的血泪，砸在了林清源的耳膜上，也砸在了他的心里：

“别……走……我的……路……”

话音落下的瞬间，堕落者眼中那丝强行凝聚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骤然熄灭！彻底被无尽的混乱与空洞所取代。

而他抓住林清源手腕的手，也猛地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

紧接着，他整个身体内部，那早已达到临界点的驳杂煞气，失去了最后一丝意识的约束，轰然爆发！

“噗——”

并非巨大的爆炸声，而是一种如同装满水的气球被瞬间抽空、然后被无形力量碾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堕落者的躯体，从内部开始，寸寸碎裂！没有血肉横飞，那青灰色的皮肤、干瘪的肌肉、灰白的骨骼，在狂暴混乱的煞气冲击下，如同被风化的沙雕，瞬间崩解，化作无数细密的、闪烁着不祥暗红与污黑光泽的灰烬！

这些灰烬并未飘散，而是被内部爆发的最后一股混乱能量裹挟着，如同一个小小的、扭曲的黑色旋风，在原地急速旋转、坍缩！

仅仅一两个呼吸的时间，那黑色旋风便骤然向内一收，仿佛被无形的黑洞吞噬，彻底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混合着焦糊、血腥与绝望气息的黑烟，袅袅升起，随后也缓缓消散在空气中。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没有尸体，没有残骸，甚至连那根特制的符文绳索，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灵性，黯淡无光地掉落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

前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极致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堕落者消失的地方，仿佛无法相信，一个刚才还在嘶吼、哭泣、忏悔的“存在”，就这样在眼前彻底崩溃，化为了乌有，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魂飞魄散，形神俱灭。

这就是煞气反噬，彻底崩溃的最终结局。

林清源僵硬地站在原地，右手手腕上，还残留着那冰冷、疯狂、却又带着最后一丝恳求的触感。那五个字——“别走我的路”——如同带着滚烫的温度，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震得他心神摇曳，气血翻涌。

他看着那空荡荡的地面，看着那根失去光泽的绳索，脑海中回荡着堕落者临死前那双充满无尽悔恨与绝望警示的眼睛。

这条血泪铺就的毁灭之路，以最彻底、最残酷的方式，在他面前画上了休止符。

王胖子张大了嘴巴，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咯咯声，胖脸上血色尽失，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亲眼目睹了一个选择吞噬道路的同类的最终归宿——不是强大的魔王，不是复仇的英雄，而是连一点残渣都不剩的、彻底的虚无与疯狂后的飞灰湮灭！

苏小婉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一位茶馆成员扶住。她看着林清源僵直的背影，看着那空无一物的地面，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云芷缓缓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这叹息声中，蕴含着太多难以言说的沉重。她再次睁开眼时，目光落在了林清源的身上，那目光深邃，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林清源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腕，那里似乎还萦绕着堕落者最后的气息。他抬起完好的左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焦黑、依旧刺痛的手臂。

力量……生存……

吞噬的道路，通往的是永恒的黑暗与自我毁灭。

天师府的存在，如同悬顶的利剑，冰冷而高效。

而清平茶馆这条路，艰难，缓慢，遍布荆棘，看不到明确的希望。

但是……

林清源猛地抬起头，眼中之前的迷茫、挣扎、恐惧，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迷雾，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所取代。

这条路，至少干净。

这条路，至少还能让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林清源。

这条路，至少……不会让他变成眼前这化为飞灰的堕落者，不会让他亲手毁掉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堕落者用最后的血泪，为他，为所有在场的“人”，敲响了最沉重的警钟。

那五个字，将如同永恒的烙印，刻在他的心头，时刻提醒着他，前方哪一条，是绝对不能踏足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