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魁 第24章 茶馆庇护

林清源抱着那个轻飘飘、却仿佛承载了他过去整个世界的纸箱，如同一个迷失了方向的游魂，在秋日略显刺目的阳光下，漫无目的地走着。阳光透过卫衣的布料，带来持续不断的、细微却清晰的灼痛感，提醒着他与这个光明世界的格格不入。街道上熙攘的人流，那些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热源”，此刻不再仅仅是诱惑，更化作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挤压着他，排斥着他，让他无所遁形。

离职了。

这三个字在他空洞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却激不起太多的波澜。巨大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所有的情绪。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收入，失去了作为一个“正常”社会人的身份坐标。他还能去哪里？出租屋吗？那只是一个冰冷的、临时的栖身之所，无法给予他任何归属感，也无法提供他赖以生存的清心符水。没有符水，他不知道自己能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支撑多久，会不会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彻底被本能支配，冲出房门，酿成无法挽回的惨剧。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

不知不觉间，他的脚步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引领着他穿过熟悉的街巷，避开了阳光最盛的主干道，拐进了那条通往清平茶馆的、相对僻静的老街。

当那栋熟悉的仿古建筑、那块黑底金字的“清平茶馆”匾额映入眼帘时，林清源心中竟生出一种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般的、混杂着苦涩与庆幸的复杂情绪。这里，似乎成了他在这冰冷世界上，唯一可能的容身之处。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门楣上的铜铃发出清脆而熟悉的“叮铃”声。门内，温暖、干燥、混合着清雅茶香与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他从外面带来的、沾染着阳光灼痛和人群“杂气”的冰冷与不适。

茶馆内依旧是那副安宁祥和的景象。午后时分，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坐着，品茶、对弈、看书。柔和的灯笼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阴影，也驱散了他心中一部分因阳光而产生的不安。

王胖子正手脚麻利地擦拭着柜台，听到铃声抬起头，看到是他，圆脸上立刻堆起了熟悉的、充满活力的笑容：“哟！清源！今天回来得挺早啊！”他的目光落在林清源怀中的纸箱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但并没有多问，只是笑嘻嘻地道：“怎么还自带家当来了？打算长住啊？”

苏小婉正蹲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给一盆绿植擦拭叶片，闻声也抬起头，怯生生地看了林清源一眼，细声打了个招呼：“清源哥。”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继续她细致的工作。

这一切，都与外面那个让他濒临崩溃的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没有刺目的阳光，没有喧嚣的噪音，没有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挑逗他本能**的“人气”。有的只是一种沉淀下来的、令人心安的宁静。

林清源没有回答王胖子的调侃，他只是默默地将纸箱放在柜台旁一个不显眼的角落，然后摘下口罩和墨镜。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他苍白的皮肤，带来一丝清凉。他深吸了一口茶馆内清净的空气，感觉体内那躁动不安的能量似乎都平复了许多。

“云姐在吗？”他嘶哑着声音问道。

“在呢，在后堂整理新到的茶叶。”王胖子用下巴朝后堂方向点了点，“你找她？”

林清源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掀开通往后堂的布帘，走了进去。

后堂比前厅更加幽静，光线也更为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茶叶混合的、更加浓郁纯粹的清香。云芷正站在一个高大的博古架前，背对着他，踮着脚，似乎要将一罐新茶放到最上层的格子里。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的长衣，身姿窈窕，动作从容。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回头，只是轻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泠平静：“回来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仿佛她早已预料到他的归来。

林清源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失落、迷茫、对未来的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寻求依靠的软弱，交织在他心头。

云芷将茶罐稳稳地放好，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扫过他略显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以及那双即使在这昏暗光线下也难掩疲惫与空洞的淡灰色瞳孔。

“工作的事，不必挂怀。”她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没有同情，也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世事的淡然，“那本就不该是你长久的归宿。”

林清源喉头滚动了一下，艰涩地道：“我……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云芷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旁边一张放着茶具的小桌旁，执起早已准备好的粗陶茶壶，倒了一杯清心符水，递给他。

“先把这个喝了。”

林清源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熟悉的清凉感再次顺着喉咙滑下，迅速抚平了他体内因外界刺激和情绪波动而隐隐抬头的躁动，也让他的思绪清晰了一些。

看着他稍稍平复下来，云芷才重新开口，她的目光沉静而认真：“林清源，你可愿正式留在清平茶馆？”

林清源猛地抬起头，看向她。

“不是像之前那样兼职，”云芷继续说道，“而是成为茶馆的正式一员。这里，可以提供给你住所，提供你每日所需的清心符水，也可以给你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更重要的是，在这里，你无需时刻戴着伪装的面具，可以稍微放松地做你自己——当然，是在控制好自身的前提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林清源的心上：“这里，可以成为你的新家。”

新家……

这个词，对于自幼在孤儿院长大、成年后一直漂泊无依的林清源而言，有着难以言喻的魔力。一个可以遮风避雨、无需伪装、甚至能提供他生存必需品的“家”？

一股酸涩的热流涌上他的眼眶，尽管僵尸的体质可能已经无法流出温热的泪水，但他依然感到鼻尖发酸。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哽咽难言。

就在这时，后堂的布帘被猛地掀开，王胖子那颗圆乎乎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惯有的、大大咧咧的笑容：“云姐，前厅收拾得差不多了！咦？清源你也在啊？正好正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旁边有些扭捏的苏小婉一起走了进来。

云芷看了他们一眼，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微颔首。

王胖子走到林清源面前，收敛了几分玩笑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郑重：“清源，刚才看你抱着箱子回来，哥就猜到了七八分。别灰心，那破地方，没啥好留恋的！”

苏小婉也怯生生地抬起头，小声附和道：“是、是的，清源哥，这里……这里挺好的。”

林清源看着他们，心中温暖与疑惑交织。他们似乎……知道些什么？

王胖子看着他疑惑的眼神，和云芷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云芷默许后，他嘿嘿一笑，挠了挠头：“那个……清源啊，事到如今，咱也就不瞒着你了。”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复杂，带着一丝自嘲，又有一丝坦然：“其实吧，我和小婉妹子，还有云姐……我们，都不是普通人。”

林清源的心脏猛地一跳，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浮上心头。

王胖子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小婉，最后目光扫过云芷，压低了些声音，却字句清晰地说道：“咱们……和你现在一样，都是……僵尸。”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林清源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胖子那张圆润的、总是带着笑容的脸，又看向旁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显得无比怯懦的苏小婉，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神色平静无波的云芷身上。

僵……尸？

王胖子？那个整天咋咋呼呼、乐观开朗、热爱美食（虽然现在可能只能“闻”不能吃了）的胖子？苏小婉？那个胆小害羞、细声细气、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女孩？他们……都是僵尸？

这怎么可能？！

看着林清源脸上那震惊到近乎滑稽的表情，王胖子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怎么？不像啊？你以为僵尸都该是青面獠牙、见人就咬的怪物吗？”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历经沧桑的感慨，“咱们啊，都是些不愿意彻底堕落、还想保留点‘人样儿’的可怜虫罢了。”

苏小婉也细声补充道：“云姐……云姐收留了我们，给了我们清心符水，让我们能在这里……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

信息量太大，林清源只觉得大脑一片混乱。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独的、特殊的怪物，却没想到，在这间看似普通的茶馆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他的“同类”！而云芷，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女子，竟然是这些“异类”的庇护者和引领者！

他回想起之前在茶馆工作的点点滴滴。王胖子总是精力充沛，但似乎对食物兴趣缺缺，以前只当他是为了保持身材；苏小婉异常怕生，总是躲在角落，脸色也总是缺乏血色……原来，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清平茶馆，”云芷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林清源从震惊中拉回，“存在的意义，便是为那些不愿被本能支配、不愿沉沦于血腥杀戮的同类，提供一个可以喘息、可以互相扶持、可以尝试寻找另一条出路的庇护所。”

她的目光扫过王胖子和苏小婉，最后落在林清源身上：“在这里，你不是异类，你只是我们中的一员。我们需要隐藏于人类社会之中，需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至少在这里，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我们可以卸下部分伪装，不必时刻担心被猎杀，也不必独自对抗那蚀骨的饥饿与孤独。”

王胖子用力点头，接口道：“没错！清源，留下吧！咱们这儿虽然赚的不多，但管吃管住……呃，管‘喝’管住！还有哥们儿和小婉妹子陪你，总比你一个人在外面强得多！”

苏小婉也鼓起勇气，用力点了点头，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充满了真诚的期待。

林清源看着他们，看着王胖子眼中那份豁达的乐观，看着苏小婉那份怯懦下的坚韧，看着云芷那份深不可测却带着包容的平静……一股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有震惊，有恍然，有温暖，还有一种……找到了“同类”的、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目光逐渐变得坚定。他看向云芷，郑重地点了点头，嘶哑却清晰地说道：

“云姐，我愿意留下。”

从今天起，清平茶馆，便是他的新家，是他在这冰冷残酷的世界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庇护所。而眼前的这些人，便是他未来道路上，可以相互依靠、共同挣扎前行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