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城破的硝烟尚未散尽,胜利的代价已化作沉甸甸的阴云,压在汉军大营上空。龙渊军在血肉瓮城中折损近三成,伤兵营内痛苦的呻吟日夜不绝,浓重的血腥与金疮药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初春依旧料峭的寒风里。更令人心悸的是粮仓——为支撑旷日持久的围城与惨烈巷战,本就不甚充裕的军粮储备,如同烈日下的雪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中军大帐内,气氛比城外的寒风更冷。巨大的行军地图上,代表粮道的朱砂线从汉中蜿蜒而出,穿过崎岖的褒斜栈道,最终抵达陈仓大营。此刻,这条生命线却显得如此纤细脆弱。
“丞相!督粮官急报!” 参军费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一份盖着“加急”火漆的竹简呈上,“由汉中发出的第三批军粮,原定三日前抵达…至今…音讯全无!押粮校尉李丰(李严长子),亦无只字片语传回!”
“什么?!”诸葛亮猛地从案后站起,连日操劳加上陈仓血战的刺激,让他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晃了晃,被一旁的蒋琬慌忙扶住。他顾不得眩晕,一把抓过竹简,展开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简上寥寥数语,却如同重锤砸在心头:粮队逾期三日,下落不明!
“李丰!”诸葛亮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与惊疑。李丰!那个因其父李严谋逆被贬为庶民、又被陛下“格外开恩”擢为押粮校尉的李丰!在这个节骨眼上…粮队失踪?!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诸葛亮的脊背窜起!李严虽死,其党羽并未根除!李丰…难道…?!
“丞相!”杨仪一步踏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与“忠心”,“李丰此人,本乃罪臣之子!陛下念旧恩起用,已是天高地厚!如今竟敢贻误军机,致使大军断粮之危!此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定是勾结魏贼,或欲携粮资敌,或欲坐视我军自溃!请丞相速发严令,锁拿李丰,追查粮草下落!巴东粮道,断不可再假手此等叵测之徒!” 他语速极快,言辞激烈,矛头直指李丰,更隐隐指向当初启用李丰的决策。
帐内众将闻言,无不色变!若真如杨仪所言,大军粮道被掐断,后果不堪设想!新克陈仓,立足未稳,军心浮动,若再断粮…哗变只在顷刻之间!
“杨长史此言差矣!” 一直沉默的吴懿(东州派宿将,新任巴郡太守)突然开口,声音沉稳,“李丰督运粮草,向无大错。褒斜道险峻,春雪消融,栈道时有崩塌。粮队逾期,或有意外阻滞,未必便是通敌!杨长史未查实情,便以‘通敌’论罪,岂非寒了前线转运将士之心?更恐…逼反忠良!” 他特意加重了“逼反”二字,目光锐利地扫过杨仪。东州派与李严旧部本就盘根错节,杨仪如此急切地扣帽子,难保没有借机清洗异己、打击东州势力的意图!
“吴太守!你这是在为罪臣之子开脱吗?!”杨仪脸色一沉,厉声反驳,“延误三日,音讯全无!非通敌,何至于此?难道数万石粮草,连同押运的上千兵卒,都掉进褒斜道峡谷里喂了鱼不成?!”
“够了!”诸葛亮猛地一拍案几,止住两人的争执。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连日来的心力交瘁和眼前这致命的粮草危机,几乎要将他压垮。“传令!”他声音嘶哑,“即刻派出三队快骑斥候!沿褒斜道仔细搜寻粮队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再遣使急赴汉中,询问后续粮草调度!蒋琬!”
“下官在!”
“立刻清点现存粮秣!缩减非战兵卒口粮!伤兵…伤兵口粮务必保证!” 诸葛亮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他必须稳住军心!哪怕…是饮鸩止渴!
“诺!”蒋琬领命,匆匆而去。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的压抑。将领们面面相觑,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绝望的阴影。断粮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头。
大营深处,戒备森严的“天工营”区域。沉闷的锻打声和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昼夜不息。巨大的水轮在人工开凿的引水渠驱动下隆隆转动,通过复杂的齿轮连杆,将澎湃的水力转化为驱动锻锤的机械力量。
刘禅站在一座新搭建的巨大工棚内。他依旧披发素服,但眉宇间笼罩的已非单纯的赎罪,而是一种深沉的、冰封般的凝重。陈仓巷战的惨烈伤亡,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深深烙在他的记忆里。此刻粮草危机的阴云,更是雪上加霜。
他面前,是一座刚刚组装完成的、堪称庞然大物的水力锻锤机。高达丈余的沉重锻锤头被悬吊在粗大的木制框架上,在水力驱动下,正以缓慢而沉重的节奏,一下、一下地锤打着下方烧红的铁坯。每一次落下,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颤抖!火星四溅,灼热的铁腥味扑面而来。
黄月英脸上沾着油污,正指挥着工匠调整齿轮的咬合精度。“陛下,此‘千钧锻’若能运转如意,锻打大型铁甲部件效率可提升十倍!然…”她眉头紧锁,“关键转轴需用精钢,蜀中铁料杂质太多,强行使用极易崩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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