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街革委会家属院三栋二楼。孙为民副主任的家。
客厅里气氛有些沉闷。厂工会张主席正热情洋溢地代表红星机械厂,表达着对区领导关怀的感谢,说着厂里生产的大好形势。韩建国和其他几位老工人代表拘谨地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朴实的笑容,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水。
孙为民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四十多岁年纪,梳着整齐的分头,穿着灰色的中山装,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偶尔点头回应张主席的话,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忧色,却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他的目光不时飘向紧闭的里屋房门,那里隐约传来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
慰问接近尾声,厂领导准备的暖水瓶、印着红字的搪瓷缸等慰问品被放在了茶几上。张主席正准备说些结束语,韩建国却有些坐立不安起来。他感觉口袋里的那个小木盒子像个烫手山芋。儿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看着合适就提一嘴,不合适就带回来…” 他瞅瞅茶几上那些体面的慰问品,再看看里屋传来的咳嗽声,老韩心里那点朴素的同情心占了上风。
“那个…孙主任…”韩建国有些局促地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客厅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孙为民也看向这位胸前别着劳模奖章、面相忠厚的老工人:“韩师傅?您有话请讲。”
韩建国脸上有些发烫,手伸进工装口袋,摸索着掏出那个旧木盒,动作笨拙又带着点不好意思:“孙主任…我们厂的心意,张主席都代表了。这个…这个是我个人…一点…一点小东西。”他把木盒放在茶几上,推到孙为民面前,声音更低了,“不值钱!就是…就是乡下老家一个老邻居给的,说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什么…‘消痈散’,土方子,治咳嗽发炎啥的…他听说…听说我家里有人老咳嗽(这里他下意识代入自己老伴王秀梅了),非塞给我…”
他顿了顿,看着孙为民,眼神里是真切的同情:“刚才…刚才听您家老太太咳得厉害,我这心里头…挺不是滋味儿的。这土方子,也不知道顶不顶用…您要是不嫌弃,就…就留着?给老太太试试?兴许…兴许能缓解点?” 他的话磕磕绊绊,没有任何修饰,却透着工人特有的质朴和感同身受的关怀。
客厅里一片安静。张主席和其他工人都有些愕然地看着韩建国,没想到他会拿出这么个“土玩意儿”送给领导。孙为民也愣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不起眼的旧木盒上。若是平时,对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他绝对会婉言谢绝。但此刻,听着母亲屋里那一声声揪心的咳嗽,想着医院里稀缺的抗生素和母亲日益加重的病情,一种病急乱投医的冲动,竟让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小木盒。
入手微沉。他打开盒盖,一股浓郁苦涩的草药味扑面而来。里面是暗褐色的粉末。盒盖内侧的缝隙里,塞着一张折叠的泛黄纸条。他抽出来展开,上面是几行潦草却透着诚恳的字迹(韩风伪造的“老叟”留言)。
“…或可解肺腑郁热之痛…赠予善人…但求心安…”
字字句句,仿佛敲在孙为民焦灼的心上。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不求回报,只求“心安”…这朴素的善意,在母亲病痛的阴影下,显得格外珍贵。
“韩师傅…”孙为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衣着朴素、眼神诚恳的老劳模,心头涌起一股暖流。他郑重地将纸条折好放回木盒,盖好盖子,紧紧握在手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谢谢您的心意!这…这很珍贵!我母亲…唉,医院那边药实在紧张,这土方子,我…我代她谢谢您了!” 他站起身,主动向韩建国伸出了手。
韩建国受宠若惊,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用力握住孙为民的手:“孙主任您太客气了!不值钱的土方子!您别嫌弃就好!希望…希望老太太能早点好起来!”
这场慰问,因为韩建国这“意外”的举动,反而在一种充满人情味的氛围中结束了。孙为民亲自将韩建国等人送到门口,态度明显比之前热络了许多,再次郑重地向韩建国道谢。
韩建国晕乎乎地跟着队伍走出家属院,直到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他摸了摸空空的口袋,心里有点打鼓:那玩意儿真有用吗?孙副主任这么客气,别是场面话吧?不过,看孙副主任那样子,好像…好像真的挺感动的?算了,反正东西送出去了,儿子交代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没惹祸就好!
躲在远处角落的韩风,将孙为民亲自送父亲出来并郑重握手的场景看在眼里,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成功了!药品送到了,而且看孙为民的反应,他接受了这份“雪中送炭”的“巧合”!
接下来的日子,对韩家而言是更加焦灼的等待。下乡的名单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街道办已经来催过一次了。韩梅的咳嗽似乎因为心情郁结也加重了几分,咳得王秀梅心都碎了。韩建国则有些心神不宁,一方面担心家里的情况,一方面又总想起孙为民握住他手时那郑重的神情,心里隐隐抱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弱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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