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沉沉地压在定安王别院上空。万籁俱寂,唯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梆子响,更衬得这寂静深邃得令人心悸。
林晚筝的闺房内,烛火已燃至尽头,火苗微弱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清苦的药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男子的冷冽气息,混合成一种奇异而令人不安的氛围。
林晚筝蜷缩在地毯一角,身上裹着一条薄毯,却毫无睡意。她双臂抱膝,下巴抵在膝盖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怔怔地望着不远处沉睡中的男子。
江离依旧昏迷着,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透明,仿佛上好的白瓷,脆弱得一触即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掩了那双睁开时总是冰冷锐利、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眸。他的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但依旧带着伤病特有的沉重和灼热。薄被之下,他**的上身被白色的绷带层层包裹,有些地方依旧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
林晚筝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紧抿的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左边眉骨处那道略显狰狞的旧疤上。
这道疤痕,她曾在那夜别院前厅的烛光下惊鸿一瞥,那时只觉得它为他本就冷厉的面容更添了几分凶煞之气,令人望而生畏。
可此刻,在如此近的距离,在如此脆弱的状态下再看,这道疤痕却仿佛失去了它原有的威慑力,反而……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脆弱感?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留下这样一道几乎贯穿眉骨的伤痕?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纷乱的思绪。
他真的是传闻中那个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的“鬼面阎王”吗?
她忽然想起苏逸风那些关于“鲜血浇花”的恐怖言论……当时她吓得魂飞魄散,深信不疑。
可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呼吸微弱、需要她救助的男人,再回想那些话,却只觉得……荒谬可笑。
一个会用鲜血浇花取乐的恶魔,会这么轻易就身受重伤吗?
一个真正冷酷无情的人,会在意一个陌生女子的清誉和生死吗?
或许……传闻终究只是传闻。或许……她所听到的、所看到的,都只是冰山一角?或许……他并非她想象中那般可怕?
这个想法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颤栗,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慌乱和探究的悸动。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更加专注,甚至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
就在这时,沉睡中的江离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痛苦的闷哼,眉头紧紧蹙起,身体无意识地绷紧,似乎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之中。他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挣扎,在抵抗。
“不……退……退下……”模糊不清的呓语从他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一种深切的痛苦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晚筝吓了一跳,心脏猛地揪紧。她下意识地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蹲下身,用手中干净的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她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他,又仿佛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那灼热的温度让她心惊,也让她心中的担忧更甚。他在发高烧!伤口定然发炎了!
“水……”江离在梦魇中无意识地低喃,声音沙哑破碎。
林晚筝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他的头,将杯沿凑到他唇边。
他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水源,急切地、贪婪地啜饮了几口,水流顺着他苍白的下颌滑落,浸湿了绷带。喝了几口后,他仿佛耗尽了力气,头一歪,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之中,眉头却似乎舒展了一些。
林晚筝轻轻放下他,用布巾擦干他颈边的水渍。指尖再次触碰到他颈侧皮肤下有力却急促的脉搏,她的心跳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加快了节奏。
为他盖好被子,她却没有立刻退回原处,而是就着跪坐的姿势,静静地凝视着他。
离得这样近,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睫毛的颤动,看到他因失血而泛着青白色的嘴唇,看到他下颌上新冒出的、泛着青色的胡茬……这一切,都让他褪去了那层“鬼面阎王”的神秘和恐怖外壳,变得无比真实,无比……脆弱,甚至带着一种疲惫的、属于普通男子的气息。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在她心中悄然蔓延。有同情,有担忧,有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细微的吸引。
她忽然想起父亲和兄长对他的敌意和恐惧,想起京城那些关于他的可怕传闻……再对比眼前这个需要她救助的男人……
她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也许,这个世界并非她想象中那般非黑即白。也许,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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