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年代里的躁动人生 第78章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通往二号楼的那条林荫道，吴志刚第一次，觉得如此漫长。

秋日的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他那身笔挺的干部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像极了他此刻那颗七上八下的心。

他走在前面，脚步却不自觉地比平时慢了半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个名叫方俊的大头兵，那沉稳而又有节奏的脚步声，像一记记战鼓，不轻不重地敲击在他早已失守的自尊上。

他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出对方此刻的表情。

那表情里，虽然没有得意的炫耀，但肯定，也少不了几分看穿一切的、不动声色的嘲讽。

吴志刚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烧着。

他引以为傲的“机关智慧”和“身份优势”，在那张薄薄的稿纸面前，被击得粉碎。他精心策划的一场“权力碾压”，最后，却变成了一出让他自己沦为小丑的滑稽戏。

他想不通。

他实在是想不通！

那张稿纸，到底是怎么，比他这个司令部的参谋，跑得还快，还先一步，抵达了老将军的案头？

难道……是那个警卫员小张？

不可能！小张虽然忠诚，但绝不是一个会多事的人。

那是……

一个纤细、窈窕，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吴志刚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涌起了一股更加苦涩的无力感。

……

当他们一前一后，走进那间熟悉的书房时，里面的景象，却和往日大不相同。

那张宽大的红木写字台，已经被移到了旁边。书房的正中央，摆上了一张小小的、黄花梨木的老式方桌。桌上，没有文件，没有稿纸，只有一副纹理温润的棋盘，和两罐发出“啪啪”脆响的、黑白分明的云子。

老将军今天没有穿那身旧军装，而是换上了一件宽松的、藏青色的中式对襟小褂，整个人，少了几分军人的杀伐之气，多了几分文人的儒雅闲适。

他正坐在棋盘的一侧，那只孤独的右手，悠然自得地捏着一枚白子，在指间轻轻地转动着。

看到他们进来，老人抬起头，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如同老顽童般的笑容。

“呵呵，来啦？”他指了指棋盘对面的那个小马扎，“都坐，都坐嘛！今天不过堂，不审稿子！今天，咱们只谈风月，下棋！”

“是，首长！”吴志刚立正敬礼，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在老将军身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像是随时准备聆听训示的小学生。

而方俊，则被老将军，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示意着，坐到了棋盘的另一端，那个与他对弈的位置上。

方俊的心里，也同样翻江倒海。

他只是抱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态，将那张稿纸，当成自己最后的“杀手锏”，递交了上去。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吴志刚痛骂一顿，然后卷铺盖滚回原部队的准备。

可他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如此的……富有戏剧性。

老将军不仅看到了，而且，还用这样一种独特的方式，表明了他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认可”了。

这是一种欣赏，一种默契，一种跨越了年龄和职务的……灵魂上的引为知己。

“小方啊，”老将军把玩着手里的棋子，慢悠悠地开口了，“那张‘废纸’，我看了。”

他故意把“稿纸”说成“废纸”，眼神，却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旁边面色发白的吴志刚。

方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想法，很大胆。也很……胡闹。”老人话锋一转。

吴志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可是，”老将军又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赞许，“我这个老头子，就喜欢你们年轻人，敢想，敢干，敢胡闹！当年我们闹革命，要是不胡闹，哪有今天这个新中国咯？！”

“把淮海战役，比作一盘棋……呵呵，有意思，有意思得很哦！”老人将手里的白子，“啪”地一声，按在了棋盘的天元位置上。

“当年，在那个真正的棋盘上，我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真正执棋的人，是北京西山那几位神仙哦！他们的每一步，都算到了百步之外！我们这些当师长、当军长的，就是他们手里的过河卒子，说送死，就得去送死，眼睛都不能眨一下！”

老将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敬和自豪的光芒。

“不过嘛，”他又看向方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当卒子的，也有当卒子的下法。大棋局咱决定不了，可自己面前这几亩三分地的小棋局，要是还下不明白，那迟早，是要被人吃掉的！”

“来，小方，你陪我这个老卒子下上一盘。让我看看，你这个能把六十万大军，都装进稿纸里的小秀才，棋盘上的功夫，到底怎么样！”

方俊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

他哪儿会下什么围棋？在知青点的时候，跟着知青点的几个，学过两手围棋，那还是为了消磨时间。这围棋黑白分明，规则玄奥，他连怎么算计都还没有完全搞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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