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四海渔业”门口那条黏糊糊的小巷里退出来,三人谁也没有说话,却像演练过无数次一样,默契地加快了脚步。
他们没有回头,但每个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有无数道看不见的目光,像渔网一样,从那些阴暗的角落里撒了出来,黏在他们的后背上。烂泥湾,这个被海州阳光遗忘的角落,就像一头警觉的巨兽,他们刚才的窥探,已经惊动了它皮肤上的神经末梢。
高建国那张平时写满“生人勿近”的脸上,此刻凝重得能滴出水来。他紧紧攥着拳头。刚才在巷子里,如果不是方俊及时拉住了他,以他的火爆脾气,可能已经冲上去把那个满手油泥的家伙摁倒在地了。但他不是傻子,他清楚,在那样的环境里,一旦动手,他们三个人今天能不能囫囵着走出烂泥湾,都是个未知数。
陈国平依然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走在最前面,脚步不急不缓,还顺手在路过一个烟摊时,花一毛钱买了三根“大前门”,递给高建国和方俊一人一根,自己则把剩下那根别在了耳朵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自然得像是每天都要来这里走一遭,正是他这种融入骨子里的松弛感,才让他们三个“外乡人”没有显得过于突兀。
方俊走在最后,负责断后。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进行反复回放、分析。那个“囚索结”、那股独特的恶臭、那个男人手指缝里的黑色油泥……所有线索都像拼图一样,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了一起,指向了同一个核心——“四海渔业”。但同时,他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家公司外松内紧的戒备。这绝不是一个简单的走私窝点,更像是一个纪律严明的军事堡垒。
三人一言不发地走出烂泥湾那道无形的“气味屏障”,重新坐上那辆摇摇晃晃的班车。车厢里依旧嘈杂,但这份人间的烟火气,却让他们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全。
直到吉普车重新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高建国才终于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副驾驶前的储物箱上。
“他妈的!”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双眼因为愤怒和压抑而变得通红,“这帮杂种,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开了个‘贼窝’!”
陈国平开着车,目视前方,沙哑地开口:“高队,这块骨头,不好啃。那个黄四海我听说过,来头不小,手下养了一帮亡命徒。我们今天能安全出来,已经是运气了。”
“不好啃也得啃!老子这辈子,专啃硬骨头!”高建国吼道,但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光凭一股狠劲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扭过头,看向后座一直沉默不语的方俊,“方俊,你怎么看?别跟我说那些弯弯绕绕的,就告诉我,下一步,怎么办?”
方俊没有立刻回答。他揉了揉自己开始隐隐作痛的右腿膝盖,目光望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高队,国平,”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我认为,我们现在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怎么办’,而是‘等’。”
“等?”高建国眉头一拧,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等什么?等那帮孙子把货都走私光了,人都跑没了?”
“不。”方俊摇了摇头,“等我们冷静下来。我们刚刚从一个极度危险的环境里出来,每个人的神经都还绷着,情绪也都在激动或者压抑的顶点。这个时候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可能带着情绪,都可能是错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其次,我们对‘四海渔业’的了解,几乎为零。它内部的构造、人员的数量、武器的配置、头目黄四海的背景……所有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在军事上,对一个堡垒发起攻击前,如果侦察工作没做到位,那就是自杀。我们现在,就是在面对一个堡垒。”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
高建国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陈国平则不动声色地从后视镜里,瞥了方俊一眼,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色。
良久,高建国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像是把胸中的火气也一并吐了出来。
“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听你的。回队里,喝口茶,把脑子里的那股腥臭味先冲掉。然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
一个小时后,缉私分队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那张被无数次拍打过的办公桌上,重新摊开了海州港的地图。但这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烂泥湾”那一个点上。
高建国亲手泡了三杯浓得发苦的茉莉花茶,茶叶末子在搪瓷缸子里沉沉浮浮。
“好了,现在都冷静下来了。”他呷了一口滚烫的茶水,看着方俊,“说吧,你的计划。”
方俊没有急着开口,他从帆布包里拿出纸和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草图,正是“四海渔业”的大致布局。
“我的计划,分为三步,同步进行。”他用笔尖点了点纸面,“我把它叫做……‘敲蛤蜊’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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