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玄幻 > 今天也在用阵法苟命 > 第154章 归去来兮

今天也在用阵法苟命 第154章 归去来兮

作者:千山玉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5-11-30 09:09:10

十几年光阴,如村边小溪的流水,潺潺而过,带走了战火的焦灼,滋养出两岸新的绿意。

当年堕龙渊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如今已成了老叟们口中的故事,听着那是一个惊心动魄,却也遥远很多了。

那片曾被魔气污浊的土地,在这十余年间被各家修士年复一年精心调理,竟也慢慢恢复了元气,长出了茵茵绿草,开出了星星点点的野花。

要说这可是个大工程,要净化古战场的阴煞之气,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当时墨规便广邀四海阵法师与炼器宗师,共商转化之法。

最终,他们采集玄铁火铜,铸就九根镇煞柱,分置九宫。柱上雕琢着上古凶兽之形,正是行那以凶制凶,化戾为祥之举。

剩下的灵气渐渐汇入渊心,形成一片墨蓝色的净垢池来。昔日绝地,倒是终成了磨砺弟子的奇异圣地秘境了。

当年的无渡崖,幽冥宗弟子与依附的民众皆居于暗无天日的地下,阴冷潮湿,得不见天光几许。墨规提出举宗迁往地面时,并非没有反对之声。有长老忧心失去天然屏障,有弟子也习惯了下方的安全。

墨规倒是没有强压,只是带着几位长老,在地面选定的区域走了走。那时崖上虽荒凉,天空高远,远处碧海波涛的声音隐约可闻。

那些长老自然是想不明白,宗主抽了什么风,着了什么魔,非要把这好好的基业都搬出去。

墨规只说“想让他们多晒晒太阳。”这几个老家伙倒也闭嘴了。

迁移非一日之功。

墨规亲自规划,以原无渡崖入口为中心,向外辐射开辟。原本外围的交易坊市被整体迁移至东侧一片开阔的平地上,临近水路,更名为望海集。

集市规模比当年大了数倍,两侧店铺林立,不仅交易修炼物资,更多了凡俗的瓜果蔬菜布匹杂货,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长此以往的发展下去,倒成了幽冥宗重要的贸易渡口。

昔日混乱无序的妖族,也在凌霜牵线搭桥和幽冥宗划定特定栖息区后,也渐渐融入了此地。

只要遵守不得随意伤人的基本律令,妖族亦可在望海集边缘区域交易特产,或在划定山林中栖息,与人族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些开了灵智的小妖,还会帮忙照料灵田,换取丹药。

干完这些,宗里都是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了。墨规总还觉得差点什么。

终于,他在崖顶风景最好的地方建了一座殿。飞檐斗拱,沐浴晨光。

每逢花朝,春日晴好,殿外平台便成了附近村民登高望远的好去处,引得无数文人题咏,佳人留恋,常有顽童在此追逐嬉闹,惊起草丛里的蚂蚱,也惊起檐下歇脚的家雀。

但是这殿没有匾额。这倒成了个问题。

见着墨规整日盯着房檐发呆,可把裴玦愁坏了,多方打听,找来一些个文人墨客,就是这提的匾都差点意思,多半是前脚刚来后脚就被打发走了。

“我说宗主爸爸,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裴玦瘫在地上,快要累死了。

见墨规不说话,就那么发呆,他也不问了,赶紧去找。

好巧不巧,他把李章抓了回来。

取来文房四宝,李章抬手,落笔,纸上现了四个大字——

“云水椿生?”

“云水椿生。云聚散无常却始终高洁,水奔流万里而绵长不息。”

李章放下笔墨,淡淡道。

墨规只觉得这人眼熟。不是相貌眼熟,是那种气质,就好像他应该认识这个人,但他确实又没见过。

先前找来的那些,要么是来邀功行赏的,要么是畏畏缩缩,应不了什么大世面的。他倒是自然。

“阁下四字,确实符我心意。只是不知作何义?”

“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想来墨宗主不要往生,不要轮回。就要她如古椿扎根此地,年年岁岁,千秋万代吧。”

提好了字,匾额挂上正值金乌西坠之时,漫天云霞被染作一片绮丽锦绣。

斜阳余晖宛若熔化的赤金,泼天而下,将整座殿宇笼罩其中。琉璃碧瓦反射着温润光泽,檐角脊兽仿佛被点燃,却又不显炙烈,只融融暖暖地亮着。殿前石阶浸润在这片金光里,连带着周遭的玉茗花丛也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辉晕。

但见那:金辉浴殿,紫气盈庭,云水长驻,椿生永年。

愿你在此处,身似行云流水,魂如古椿长生。

内殿,终年寒气不散。千年玄冰榻上,云清正安然沉睡,容颜如生。

墨规日日都来。不常说话,只是拂拭冰榻,或是坐在一旁抚琴。

他琴艺极高,却极少在人前显露。只因许多年前的花朝,有人征征的看着会抚琴的女子,觉得羡慕。对他喃喃说过:“墨规,你的气质去弹琴,应该很合适。”

那时他未直接应答。毕竟自己是个舞刀弄剑的粗人,心中却想,总有机会的,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弹与她听不迟。

如今,琴就在案上,人就在眼前。他却只能对着这满殿空寂,弹一曲孤鸾。

明日是她不在的第十三个祈芳诞,二月十五,也是各宗联合会面的日子。

战后,仙盟予以解散,八**宝重新分配,同宗门属性相生相克,各地灵脉平衡温和,宗门内弟子发展也不错,常有青年才俊出现,互相比试,俨然是一副太平盛世景象。

各宗当时定了个日子,均是在这二月有大把时间,索性就定在月中,也好记一点。各宗门长老掌门汇聚在一起,共商要事,也能增进增进情感,多多联络下来,十余载间渐渐都成了朋友。

按照轮流的顺序,明日应该是在幽冥宗大殿举行,墨规一早就嘱咐裴玦把东西准备好。结果午间凌霜传了一枚通讯符来,说改成去碧波城会晤,还告诉了其他宗门的长老,叫他不要准备了。

“宗主,我说这凌城主真是越来越前言不搭后语了,这先前明明答应的好好的,又要改地方了……”

裴玦一边叨叨着一边把整理好的东西放在大圣身上。

大圣长的更大了些,肩高快有两米多了,墨规把它从堕龙渊领回来也没空照看,就落在了裴玦手里,反倒又帮他克服了怕带蹄子动物的心理。有事没事就骑出去遛遛,倒是让墨规欣慰很多。

“随她好了。你去了嘴别太碎,老拿人家的事情开玩笑。”

墨规这会说的是凌霜去年寻了个好苗子,是人都能看出来有点奇妙的缘分势头。

结果认识不出半年,那人的发妻寻上了门,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凌霜虽气,也不能怎么办他,见那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情真意切,两锏下去她成了寡妇,那凌霜可就成了罪人了。

“我在提这事她不得砍死我啊,我虽然脑子不太好使,但还没有不太好使到那种地步啊。”

裴玦拍拍手,给了大圣一个眼神。大圣心领神会,一个响鼻过后,摇身变成了一匹骏马。

……

春光漫过窗棂,连内殿的寒气似乎都驱散了几分。墨规如常为云清正细细擦拭,换上早备好的洁净里衣,在她发间簪上一朵玉茗,一朵鸢尾。动作轻柔,似怕惊扰一场好梦。

今日是正诞,而昨日是她的生辰。这两日墨规都备好了各路奇珍鲜花,仔细装点了满满一屋子。

云清正之前的衣服都是偏素色淡雅的,墨规实在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颜色,这些年缠着李章学了琴棋书画,又在游历途中,请教了不少凡间绣娘,学了怎么制衣。

卡着时间,他手工赶制了一件青色的衣裙。衣裙的款式是广袖交襟,端庄飘逸,腰间束着一条编织入细韧银丝的青色丝绦,丝绦末端缀着两枚小巧玲珑的玉铃铛。

那玉是暖玉,触手生温,雕成了初生的椿芽形状。她若行动起来,铃音应是清极微极,如同春雪初融时,冰棱滴落清泉的脆响一般。

他想,她应是喜欢这颜色的。

“今日,我带大圣出去走走,凌霜临时把地方改了,我也去看看碧波城,回来就同你讲。”他对着冰榻低语,如同往日出门前的交代。

殿外,裴玦和大圣早已等候,两人跃上马背,信步下山去。

虽然麒麟变成了马,但能力还在,破空而至,不过须臾之间。

如今的碧波城,比当年更加繁华。车马粼粼,人声熙攘,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他拴好马,裴玦左看看右看看,拉着他往前面的酒楼走。

“去此处干什么?凌霜难道把会面地点定在此地吗?”墨规有些诧异。

“嘿嘿。”裴玦故弄玄虚的晃了晃手指头。“他们都还没到齐呢,我先寻个好地方,等等他们。放心,我早打听好了,这是碧波城消息最灵通,说书先生口才最好的地方!”

墨规无奈,放以前早晚会骂他一嗓子,现在他觉得累得慌,只得要了个临街的雅间。刚坐下,就听楼下醒木一响,满堂寂静。

那说书先生嗓音洪亮,正说到十余年前的堕龙渊之战:

“……话说那魔头祭出八般魔宝,那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眼看生灵涂炭,正道倾颓!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道白衣身影,宛如九天玄女临凡,正是那仙子!她口诵真言,脚踏七星,引动周天星辰之力,布下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无上大阵!只见那阵法一开,太极流转,四象奔腾,五行相生,星宿垂光!好家伙,直打得那魔头抱头鼠窜,魂飞魄散……”

雅间内,凌霜已经到了。昔日少女也承接了城主职位,变得愈发稳重,修为也步入金丹后期。

听着楼下那夸张到近乎神话的演绎,忍不住以袖掩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她身旁,一位来自须弥山的新晋长老低眉顺目,口诵佛号。

墨规坐在窗边,目光落在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上,听着那荒诞的故事,嘴角竟也微微牵动了一下,像是被逗乐了。

“真能胡扯。清正要是知道她被传成这样,怎么都得气活了。”

这种玩笑自然是没人敢接茬的,也就墨规能自嘲一样的念叨。不过他开玩笑,也就说明心情还算不错,众人也渐渐放的开了。

“墨宗主,这据我所知,此故事的版本还有三五十种。其中不乏把你描写成五大三粗的汉子,亦或是文弱书生,要什么样的都有呢。”

凌风在一旁接茬,人多了起来,几个宗门的长老也到了,那雅间看着又不大了,挤得慌。

“听闻你辞了城中职务,只挂个长老虚名,常年在海畔结庐清修,不是说是要悟自己的“静水道”已许久不问世事了吗?今日倒是得空前来,好生赏脸。”

墨规打趣到,起身把茶壶拿了过来,满满一杯倒给凌风。

“茶满送客啊,我这才刚来,墨宗主这么不待见我?”凌风见这操作,倒是也委屈上了。

洛倾漪瞄了一圈,把茶壶要过来给自己到了一杯。

“我说你小子可省省吧,世人都知道墨宗主近些年酒量是极好的,这是把倒茶当成倒酒了。你来的晚,赶紧干。”

“好好好,算我的…!”

裴玦凑过来,压低声音:“怎么样,这位置不错吧?既能体察民情,又能……呃,隐蔽。”他收到墨规一记无奈的白眼,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不多时,雅间内人便到齐了。除了墨规几人外,还有青岚宗的天玑真人,后土宗一位敦厚的中年长老,以及代表弦月瑶池化召南旧部的一位年轻弟子。

没有设置隔音结界,窗外市井的喧嚣隐隐传来,反而让这场非正式的会谈少了几分严肃,多了几分烟火气。

话题很快从各家灵植的收成、新发现的小型灵石矿脉,聊到了弟子们的修行进境。

“……说起来,还要多谢墨宗主当初力主将焚天轮分配给我碧波城。”凌霜端起茶杯,轻轻吹去热浪。

“此宝虽属火,却意外地与我家传水系功法形成互补,这些年借助它调和阴阳,城中弟子修炼都顺畅了不少。”

后土宗长老点头附和:“是啊,我宗得了扶摇扇,以风助土势,滋养地脉,这些年宗门周边的凡人城镇,连庄稼收成都好了。”

“九息剑回归青岚,也算是物尽其用。只是每每思及往事,总令人扼腕……”他话说到一半,察觉到气氛微沉,便适时停住。

话题不知不觉又绕回了过去。裴玦看着一直沉默望着窗外的墨规,忍不住开口:“我说宗主,这都十几年了,你也该……想想以后了吧?总不能一辈子……”

墨规没有回头,大街上,有一对眷侣携手而过。

“我没有以后。”

雅间内瞬间安静下来。窗外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闹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爱的人在那里,我珍视的一切也都在那里。就算一直在以前又有什么关系?你走你们的路就好,不必忧心于我。”

众人默然。他们都知道墨规这些年近乎偏执地在寻找让元神重聚的方法。

云清正也曾是元婴修士,若按常理,元婴遁走,只要寻到一丝也可有救。这世间没了肉身,只留神魂,甚至可以考虑夺舍之法。

可惜徒劳一场。

只有肉身,没有神魂,不过空壳一副。为了守护她那具无魂的肉身,这十年间,他墨规不知击退了多少觊觎这具天生道体、或是与卫长风有旧怨想要毁尸泄愤的宵小。

“咳,” 裴玦清了清嗓子,脸上迅速堆起笑来,用扇子柄敲了敲桌面,成功将众人的目光吸引。

“说起来,我们崖上种的金丝灵谷,今年长得特好。前儿个我去瞅了一眼,那谷穗沉甸甸的,压得杆子都快弯到地里去了,看得我都怕它们半夜被自己的分量给折了腰。”

凌霜立刻领会了他的意图,顺势接话,“裴执事说的是。自从引进了幽冥宗的灵谷,我们城里是连碧水谷种的都少了,前几日负责灵植园的弟子还来报,说今年风调雨顺,加上地脉滋养得当,灵谷的收成预计比去年要多出十几成。库房怕是有些吃紧,正想着是否要提前扩建两间。”

“这可是大喜事!灵谷丰收,根基乃固。我观贵宗那灵田规划,暗合五行生克之理,不知可否将此法抄录一份,让我等参详参详?也好让宗门附近的凡俗村镇多些收益啊。”后土宗那位敦厚的长老闻言,抚掌道。

话题就此引开,从灵谷的收成聊到库房扩建,又从田间管理引申到各宗在民生上的尝试与合作。雅间内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墨规依旧望着窗外,听着众人的攀谈,他端起面前微凉的茶,浅浅呷了一口。

窗外,哪对神仙眷侣走了很远,看不见了。

“哎,说了这半天,这茶楼的招牌点心怎么还不上来?小二——!”

店小二屁颠屁颠的端来了一大盘撒满芝麻的糕点,这味道好吃是好吃,墨规觉得太腻,非要下楼去买果子干吃,裴玦也留不住他,索性由他去了。

墨规买好了果子干,行至一处新建的道观前。观名朝灵,香火极旺,青烟直上云霄。

他立在观外,看着那些捧着香烛、满脸虔诚的男男女女,心中空落落的。鬼使神差,他也跟着走了进去,学旁人取了香,在烛火上点燃,走到那巨大的青铜香炉前,却愣住了。

许什么愿。

愿她魂兮归来?可神魂已散于周天,封印镇于九地,此愿怎么成呢。

愿苍生永祚?如今魔氛尽扫,海晏河清,各安天命。

愿自身破境元婴?他心中对此,早已无波无澜。

他怔怔看着手中三炷香青烟袅袅,笔直上升,如同无言的祈盼。香灰积了寸许,悄然断裂,坠入炉中,砸起一小撮灰白的尘埃。

“烧香的时候,人比香重。”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墨规回头,却见一布衣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目光澄澈地看着他。

老者踱步上前,也取了三炷香,就着墨规那香的余火点燃,插入炉中,与他那三炷并排。青烟混在一处,再也分不清彼此。

“香往上飘,人往下落。”老者望着交织的烟气,缓缓道,“于是人活一辈子,大多数像雨拍在地上,声音沉闷,又很快消失。只是陡然间,激起身后的灰尘一片罢了。”

墨规一愣,只觉这老者字字句句都敲在心头最痛处。

现下大殿内香客散尽,只留下他们二人。

他整衣肃容,对着老者深深一揖:“晚辈墨规,冒昧请教前辈高姓大名?适才所言,如醍醐灌顶,不知……”

“山野之人,名号早已忘却。昔年石村之中,曾教过一个不省心的小丫头几年阵法皮毛。”

这老者呵呵一笑,竟然上前拍了拍墨规的肩膀。

墨规瞳孔微缩,立刻联想起老者身份。他竟忘了,世间还有这样一位高人!苦寻多年无果,今日得遇,岂非天意?

“原来是李老前辈!”他再次躬身。“求前辈指点迷津!”

李玄舟却将目光重新投向香炉,仿佛在与那袅袅青烟对话:“此处说话不便,随老夫来吧。”说着便引他穿过偏门,往殿后走去。

墨规紧随其后,心中百转千回。十年来他访遍名山大川,求问过无数得道高人,此刻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让他既期待又惶恐,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后院别有洞天,几丛翠竹掩着一间净室。李玄舟从角落取出个陶罐,随手抓了把茶叶投入壶中。

“小子,莫嫌弃这老茶梗,虽糙了些,倒也醒神。”他边说边拎起炉上铜壶,滚水冲入时,茶叶在壶中翻腾作响。

茶煮好了。他正要斟茶,袖口不慎带倒了一只陶杯。

那杯子滚落在地,李玄舟哎哟一声,弯腰拾起,竟掀起袍子来擦,到让墨规觉得他有点意思。“老伙计,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今日这般毛躁……”

“嘿嘿,小子方才买的果子干...我能不能讨两个来吃啊?”李玄舟忽然抬眼,看他。“我可是老远就闻见桂花蜜的味了。”

墨规忙将油纸包递上。老者拈起一块蜜渍梅子,却不急着入口,先放在鼻尖轻嗅。他满足地眯起眼,这才将梅子送入口中,细细品着,“甜中带酸,正好佐这老茶。”

茶汤在残杯中荡漾,墨规看着杯中沉浮的茶梗,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问到:“前辈在此清修,可是为参悟什么玄机?”

李玄舟将梅核吐在掌心,慢悠悠地呷了口茶:“玄机?说我是守着件宝物更贴切。”

“宝物?……不知前辈所说是何物?”墨规心下已是惊涛骇浪。

见墨规这么感兴趣,李玄舟倒故意卖起关子来,把茶杯放下,岔开了话题。“可叹我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陈杂奈何天。你须知,人各有命,非吾之所能也。”

见墨规神色有些黯然,他又话锋微转:“不过,福祸相倚。你若不经这挫骨扬灰之痛,终难生起真正的修心之念。切莫太浮太躁。世间种种,爱恨缠痴,看似真切,实则如露如电,梦幻泡影,转瞬即空。若因得而喜,因失而悲,便是心随境转,仍在六道苦海中打滚,不得解脱。”

“法门万千,皆为渡人。但切不可陷于法执,须修一颗出离心。需明了,世间亲情、名利、乃至情爱痴缠,皆是系缚魂魄、牵引轮回的绳索。放下,方能超越。你此番执着,说是为了她,究其根本,又何尝不是为了填自己心中那块缺口?超脱生死,破除无明,方是正道啊。何必如此执着呢?”

墨规沉默良久,胸中波澜起伏。最终,他抬头,眼中虽仍有深沉的悲痛,但显然,这不是他想听的结果。

“前辈所言,放下方能超越,字字珠玑,晚辈明白。但,晚辈的道,不在无情超脱。”

他目光灼灼,怔怔的盯着眼前清亮的茶汤。“可若连心中最珍视之人都可轻易放下,那超脱的便是顽石,是枯木,而非活生生的人。晚辈愚钝,勘不破这情关,也不想勘破。”

“她为守这芸芸众生而牺牲,是她的选择,她的道,她认定的过程。而我墨规,若能以我之道,行逆天之事,搏那万中无一的生机,换她一线归来之望,即便希望渺茫如星火,即便前路千难万险,此心此志,亦是我道。大造无私,任草木枯荣,为何独羁英灵,长使英雄填恨海?天道至公,纵星河轮转,不信永锢精魂,但我,敢凭只手补残天。如今晚辈想要逆天而行,也不过是想在这轨迹上,再添一笔。”

李玄舟定定看着他,那眼中终于泛起一丝涟漪他忽然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惊起几只檐下栖息的灰鸽。

“好一个再添一笔!老朽活了这把年纪,倒是第一次听人把执念说得这般妙不可言。不愧是我那徒儿看好的人。心性坚定,非常人能及啊。”

“罢了!罢了!”他笑声渐歇,袖袍一拂,“这人世间的事,只要生机不灭,也终有抬头的日子。怎样都好,怎样都好!只要不像那田边的老树,被一阵大风吹倒就好——”

话音未落,他起身一步踏出,灵力运转之间,一个物什已出现在他手上。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几年前我入无妄海,偶得一件众生渡,说起这无妄海,倒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墨规凝神细听。这些年来他遍寻古籍,其中确实见过关于无妄海的零星记载。

“那地方啊...”李玄舟捋了捋胡须,“原本是上古时期众仙论道之所。传说万年前诸圣在此布道,道韵融入天地,化作一片虚无之海。海中不见水,唯有万千道则流转,故称无妄。”

他又给墨规续了杯茶,茶汤澄黄,映着天边渐沉的夕阳。“秘境每甲子开启一次,每次仅容四十九人入内。各门各派为了这几个名额,往往要提前十余年便开始筹备。”

“如此凶险之地,前辈独自前往?”

“凶险?”李玄舟轻笑一声,“何止凶险。无妄海中无日月,不分昼夜。前一刻可能还在听先圣讲道,下一刻就会陷入幻境。更可怕的是那里的道蚀,待满三日,修为便会开始消散。若是贪恋其中机缘,不出七日就会化作一具枯骨了。”

他指了指杯中茶汤:“就像这茶,初入口时甘醇,饮得多了反而伤身。所以各派弟子入内,从来不敢超过三日之限。”

墨规若有所思:“那前辈在其中...”

“我啊...”李玄舟眼中闪过追忆之色,“偶在秘境最深处的一片虚无中,找到了这个。”他把东西递近了一些,却是个巴掌大的乌木钵。细看之下,年轮中竟有金光流转。

“说来也是机缘。那日我正要在三日期满前离开,忽见虚无中升起一点金芒。追着金芒走了整整一日,才发现是这木钵在吸收秘境中残存的圣贤道韵。”

墨规屏息凝神,只见乌木钵中的金光越来越盛,渐渐在钵口上方织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此物神通便是可以吸纳众生愿念,铸就魂衣。可知道初春的蛛网?晨露缀在丝线上,看似脆弱,却能兜住整片朝霞。魂衣便是这般,以众生愿力为丝,寻常人只知肉身是魂魄的容器,却不知破碎的神魂更需要一件贴身的衣裳。这魂衣说来玄妙,要取佛前最虔诚的祈愿,道观中最纯粹的香火,还要有沙场将士的执念,母亲盼儿的牵挂……”

墨规凝神细听,只见老者指尖在钵沿轻点,一缕金丝跃然而出,在空中织就出细密纹理。

“你瞧瞧看,这一缕一丝万千心愿交织,方能成一件无形的衣裳,裹住那些破碎的魂片,让它们不致在天地间消散。”

“这些年来,”李玄舟继续道,“我带着它云游四方。到过塞外荒漠,去过东海之滨,每逢香火鼎盛之处便停留数月,如今愿力已聚得七七八八了。”

墨规凝视着乌木钵中流转的金芒,忽然问道:“若以此物织就魂衣,可能裹住散入周天的魂片?可能护她渡过归途的虚空?”

李玄舟长叹一声,似乎知道他竟然会这样问,这样说,这样选择。

“欲用此物重聚神魂,需以施术者修为为引,更须求得西天须弥引魂灯。须弥山四千九百级高阶,天道更不容逆天改命之人。届时雷霆万钧,皆冲施术者而来,你当真无怨无悔吗?”

“只要能换得一线希望,纵使要散尽这身修为,此生不得她归,墨规宁可永堕无间。”

老者沉默良久,茶汤渐凉。夕阳最后一缕余晖穿过竹隙,正落在墨规紧握的拳上。

“好一个在所不惜。”

李玄舟又是长叹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符。

“拿去吧。这是老夫当年带出的另一件宝物。施术时佩戴此物,或可为你分担反噬。”

墨规沉默良久,他想起云清正的模样,想起这十年来每个对着空殿说话的清晨。殿外的金丝灵谷绿了又黄,崖边的玉茗花开了又谢。

他怔怔接过玉符,触手温润。郑重系在颈间,对着老者再拜:“前辈大恩,墨规永世不忘。”

“不必谢我。”李玄舟背过身去,“正好,此间事了,你们两个提一壶好酒来找我啊!”

暮色渐深,墨规捧着乌木钵从后门走出道观。他回望来时,只见李玄舟仍立在竹影下,举着茶杯,对他遥遥致意。

正值暮色最浓的时刻。

西天还残留着一线橘色的光,东天已漫上青黛的夜色。他沿着青石板路慢慢走着,乌木钵在怀中散发着温润的热度,仿佛揣着一小片人间烟火。

这条回酒楼的小路,要穿过半个碧波城。此刻正是万家灯火初上时分,沿街的铺子都点起了灯笼。卖馄饨的挑子冒着白气,那香气混着醋和胡椒的味道,暖融融地飘过来。

几个孩童举着风车从他身边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糖人摊前,老匠人正舀起一勺金黄的糖稀,手腕轻转,不多时便吹出一只昂首展翅的凤凰。那薄薄的糖壳在灯火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世人皆道修仙好,岂知仙路迢迢更胜红尘路。求长生的,被寿数所困;问道法的,被境界所缚;争法宝的,被贪念所累。

就连那些飞升的先圣,何尝不是被得道二字困于樊笼里?

墨规明了。

她的道,是不染。

尘埃过身,依旧明澈如初。如来者,无所从来,亦无所去,她散魂时那般从容,恰似明月映千江,千江月不同,明月只一轮。这般境界,早已超越形骸存灭,直指不二法门。

而他的道,是不空。

明知镜花水月,偏要捞取水中月。色即是空,他却要在这空无中证出个色来。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墨规也要立个誓愿:卿不归,道不成。

世人皆向往上超脱,他们却选择向下沉沦。一个沉入苍生苦海,一个陷于情天恨海。

太极玄象,有无相生。

白为超脱之妙境,黑即沉沦之渊海。守黑而明白,身堕红尘而心游太虚;知白而守黑,志慕云霄而意驻尘寰。

犹阴阳双鱼,首尾相衔,玄素互抱。阴中有阳曜,阳内含阴精,看似背道而驰,实则共证浑沦之象。其黑非沉沦,乃大道之基;其白非超脱,实造化之始。

踏遍三十六洞天,振衣直上白云巅。

松花泼满旧青衫。

欲借银河斟北斗,偶骑玄鹤下南山。

此身元是水中莲。

道亦声云清,应亦诺规正,天地方圆,得大自在。

(正文完)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