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玄幻 武侠 都市 历史 科幻 灵异 游戏 书库 排行 完本 用户中心 作者专区
小米阅读 > 其他 > 大案纪实録 > 第97章 寻亲十九载

大案纪实録 第97章 寻亲十九载

作者:汝南墨尘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11-30 04:37:30

1994年的四川,夏日常被绵密的雨丝缠裹,但七月的开江县永兴镇,却难得敞亮起来。太阳刚爬过东边的竹林,把金晃晃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石板缝里的青苔还沾着晨露,踩上去咯吱作响——这一天是7月12号,永兴镇的逢场天。

“逢场天”是川东农村的老说法,换成更通俗的词,就是“赶集”。在九十年代初的四川乡村,商业还没像后来那样钻进每个角落,逢场天便是整个镇子的“狂欢日”。头天晚上,镇口的老槐树下就会支起零星的摊位:卖腊肉的张屠户会把刚熏好的五花肉挂在竹竿上,油亮亮的肉皮泛着琥珀色;炸油糕的李婶会提前和好面团,就等第二天清晨把油锅烧得“滋滋”响;还有缝补衣物的刘婆婆,会把装着顶针、线轴的木匣子擦得干干净净,坐在小马扎上候着生意。

赵永永家在永兴镇旁边的涧口垭村,那会儿他刚满7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小褂,手里攥着弟弟赵永宽的衣角——5岁的永宽还没上学,总爱跟在哥哥身后,像条小尾巴。永永记得,那天早上母亲肖学勤起得特别早,天刚蒙蒙亮就钻进厨房,把昨天剩下的玉米糊糊热了热,又切了半块红薯给兄弟俩。肖学勤那年31岁,头发总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红绳扎在脑后,她爱笑,眼角有两道浅浅的纹路,每次看永永写作业,都会温柔地说:“永永写字要坐直,不然以后眼睛会近视。”

吃完早饭,肖学勤拎起竹编的菜篮子,准备去镇上买些盐和针线。刚走到院门口,她突然“哎呀”一声——右脚的塑料凉鞋断了鞋带,鞋底也裂了道小缝。“这可咋整?”她皱着眉,转头往隔壁高婶家走。高婶是个热心肠,见肖学勤来借鞋,赶紧从鞋架上拿了双白色的塑料凉鞋:“学勤,这鞋我去年买的,没咋穿,你穿正好,赶集人多,小心别被挤着。”

肖学勤刚要出门,永永和永宽就跟了上来。“妈,我们也去!”永永仰着脖子,眼睛亮晶晶的——他想去看镇上的耍猴戏,还想让妈买块水果糖。肖学勤蹲下来,摸了摸永永的头:“听话,回家去。妈买完东西就回来,给你们带炸油糕,好不好?”可兄弟俩哪儿肯依,一个拽着她的衣角,一个抱着她的腿,嘴里不停地念叨“要去要去”。

肖学勤没辙了。她从院角捡起一根晒干的小麦秸,轻轻拍了拍永永的手背:“再闹妈要生气了啊!”可小麦秸软乎乎的,根本没力道,永永不仅没怕,反而拉着弟弟往镇上的方向跑。肖学勤叹了口气,只能跟在后面追:“慢点跑,别摔着!”

后来赵永永无数次想,如果那天他和弟弟听了妈的话,乖乖回家,是不是所有悲剧都不会发生?可人生没有“如果”,1994年7月12号的阳光那么暖,暖得让人忘了危险,也忘了命运早已埋下的伏笔。

永兴镇的集市比平时热闹十倍。青石板路上挤满了人,挑着担子的农民、推着自行车的小贩、追着打闹的孩子,脚步声、吆喝声、笑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粥。肖学勤牵着永永的手,另一只手护着永宽,生怕孩子被挤散。永永东张西望,一会儿指着卖气球的摊位喊“妈你看”,一会儿又被耍猴戏的锣鼓声吸引,差点挣开妈的手。

走到镇中心的平房区时,一个陌生男人拦住了肖学勤。永永记得那男人穿着灰色的中山装,个子不高,说话带着点外地口音,他跟肖学勤说了几句话,像是在问路,又像是在托付什么事。肖学勤听完,犹豫了一下,然后跟着男人走进了一间临街的平房——那房子的门是木制的,漆皮已经脱落,门口摆着两个破旧的竹筐。

“妈,你去哪儿?”永永喊了一声。肖学勤回头笑了笑:“妈跟这位叔叔说两句话,你们在门口等着,别乱跑。”

兄弟俩就在门口的台阶上玩。永宽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在台阶上画圈圈;永永则盯着房子的窗户,窗户上没有玻璃,只用塑料布蒙着,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屋里突然传来大喊大叫的声音,像是妈的声音,又像是别人在吵架。

“妈!”永永心里一慌,拉起永宽就往屋里冲。

推开门的瞬间,永永感觉全身的血都冻住了。屋里烟雾缭绕,几个男人围着桌子打牌,见他们进来,都停下了动作。里屋的地上,妈躺在那里,头发散在脸上,一个男人正拿着打针的针管,往妈的头上扎——那针管比永永在卫生院见的粗很多,扎下去的时候,妈哼了一声,身体抖了一下。另一个男人手里拿着刀,刀刃上沾着红色的东西,他朝着妈的后背,一下、两下、三下……永永记不清是三刀还是四刀,只记得血顺着妈的衣服流下来,渗进水泥地的缝隙里,像一条条红色的小蛇。

“妈!”永永和永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妈的胳膊哭。那几个男人转过身,眼神冷冰冰的。其中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走过来,一把扛起永永,另一个人抱起永宽,把他们往楼上拖。永永挣扎着喊“放我下来”,可男人的胳膊像铁钳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

楼上的房间很小,只有两个窗户,同样没有玻璃。永永被扔在地上,他看着永宽吓得直哭,心里又怕又急。过了一会儿,楼下没了声音,他们趁着没人,偷偷溜到院子里,想翻过院墙逃跑。可院墙太高了,永永爬了一半,就被追上来的男人抓住了。男人照着他的后背打了几拳,疼得他眼泪直流,然后又把他们关回了楼上的房间。

接下来的六七天,成了永永这辈子最黑暗的记忆。那些人每天都会喂他们吃药,药片是白色的,很苦,吃完之后就特别困,睁不开眼睛。他想记清妈的样子,想记清家的方向,可脑子总是昏昏沉沉的,只能靠着仅存的意识,把屋里的场景、男人的长相,一点点刻在心里——他怕自己忘了,怕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等永永再次清醒的时候,已经不在永兴镇了。他和永宽被人贩子带到了福建莆田,辗转到了北高镇高阳村。一个叫“阿和”的男人把他们领回了家,永宽因为年纪小,很快就被另一户人家抱走了——后来永永才知道,买孩子的人家都喜欢年纪小的,觉得“养不熟”的风险小。

而他,因为已经7岁,记事了,没人愿意要。那些天,阿和每天都把他带到不同的人家,让他站在门口,像件商品一样被人打量。有人嫌他“眼神太倔”,有人说“年纪太大,不好教”,永永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只能低着头,攥着衣角,心里一遍遍地喊“爸、妈、弟弟”。

直到第七天,一个叫徐金池的农民把他买走了。徐金池家有两个女儿,都比永永小,他买永永的目的很明确——等永永长大了,让他当自己的女婿,给家里干活。从那天起,“赵永永”这个名字被抹去了,他成了“徐阳”。

在徐家的第一年,永永没出过家门。每天天不亮,他就要起床喂上百只鸭子,鸭子的粪便沾在手上,又腥又臭,他只能用冷水一遍遍洗;中午要给徐金池一家做饭,要是饭做晚了,就会被徐金池骂;晚上还要帮两个妹妹洗衣服,直到月亮升到头顶才能睡觉。徐金池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动辄打骂,有一次因为鸭子丢了一只,徐金池抄起木棍就往他背上打,打得他趴在地上,好几天都起不来。

第二年,徐金池让他去上学,登记的名字还是“徐阳”。永永很珍惜上学的机会,每天早上都第一个到教室,把黑板擦得干干净净。他发现自己特别喜欢美术,每次上美术课,老师让画什么,他都能画得比别人好。他会在课本的空白处画家乡的样子:画房后的两个鱼塘,画上学路上的石板桥,画母亲笑着看他写字的样子——可他记不清母亲的脸了,只能画一个模糊的轮廓,每次画完,眼泪都会滴在纸上,把墨迹晕开。

上到五年级的时候,徐金池不让他上学了。“上学有啥用?不如早点挣钱养家。”徐金池把他从学校拉回来,让他跟着村里的人去广东学玉雕。永永心里不愿意,可他知道,这是他离开徐家的机会——他想挣钱,想凭着自己的力量找家,找弟弟。

13岁的永永,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跟着徐金池的大女儿,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到了广东肇庆的一家玉雕厂。学徒工没有工资,还要交学费,徐金池帮他交了学费,却跟他说:“这钱你以后得还我。”

玉雕厂的生活很苦。每天早上7点,永永就要开始工作,先在玉石上画画,再用刻刀一点点雕刻。玉石很硬,刻刀经常会划伤手指,他就用布条缠上,继续干;中午只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他通常就啃一个馒头,喝几口自来水;晚上要工作到11点,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学徒都睡着了,他只能借着走廊的灯光,在废纸上画家乡的风景——他怕自己忘了,忘了小时候父亲扛着他从山顶跑回家的感觉,忘了母亲做的腊肉的香味,忘了弟弟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声音。

最困难的时候,永永连馒头都买不起,只能靠喝自来水充饥。有一次,他饿了两天,实在撑不住了,晕倒在工作台上,被师傅送到了医院。师傅知道他的遭遇后,偷偷给了他几个包子,还教他一些雕刻的技巧。永永很争气,一年之后,他雕刻的翡翠小件,每天能帮铺子挣100块钱,他的加工费也从3块5块,涨到了10块20块——比其他学徒都高。

2008年,永永搬到了广东四会,开始尝试加工翡翠大件。他租了一个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工作台。每天除了工作,他就翻看自己的日记——从五年级开始,他就养成了写日记的习惯,把心里的委屈、难过、迷茫,都写在本子上。

日记本的第一页,写着“真名:赵永永?超永永?”——他记不清自己的姓了,只记得小时候母亲让他写字,先写一个走之旁,至于走之上面是什么字,他想不起来,只能猜测自己姓赵或者姓超。中间的几页,贴着他从小到大的照片:有一张是小时候的,穿着蓝布褂子,站在一棵槐树下,旁边写着“妈妈,你还在世上吗?我好想你啊”;有一张是五年级的,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旁边写着“弟弟,你在哪里?哥哥好想你,我一定要找到你”;还有一张是打工时的,穿着工装,手里拿着雕刻好的玉石,旁边写着“我现在很痛苦,还要等几年才能找到父亲母亲,才能团圆”。最后一页,是2006年在四会拍的,只有六个字:“我想回家,爸妈。”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永永都会拿出日记本,一遍遍地看。他会想起1994年7月12号的那个下午,想起母亲躺在地上的样子,想起那些人手里的刀和针管——那些画面像噩梦一样,每天都缠着他。他只能靠喝酒才能睡着,有时候喝多了,会对着墙壁喊“妈”,喊到嗓子沙哑。

2010年春节,永永的两个四川朋友邀请他去家里吃饭。朋友的母亲做了一大桌菜,有腊肉、香肠,还有一盘折耳根。当永永夹起一筷子折耳根,放进嘴里的时候,突然愣住了——折耳根的腥甜在嘴里散开,和记忆里母亲带着他在田埂上挖折耳根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折耳根,跟我小时候吃的一样。”永永的声音有些发抖。

“那肯定啊,我们四川人都爱吃这个。”朋友的母亲笑着说。

就是这一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永永混沌的记忆——他确定,自己的家乡在四川。

可四川那么大,怎么找?永永不知道。他只能在节假日的时候,买张火车票,随便找一个四川的城市,在街头巷尾转悠,希望能找到和记忆吻合的蛛丝马迹。他去过成都、重庆、达州,每到一个地方,都会问当地人“有没有听过永兴镇”“有没有见过逢场天赶集”,可每次都失望而归。

直到2012年3月底,永永在网上看到了“宝贝回家”公益寻亲网站。他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注册了账号,把自己的经历、记忆里的细节,都写了下来,还附上了自己的身份证照片、日记本照片,以及那些画着家乡和案发现场的铅笔画。

负责对接他的志愿者叫“老中医坐堂”,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当老中医看到永永写的“母亲被人用针管扎头、用刀捅后背”时,心里一紧——这不是普通的拐卖案,而是涉及命案。他立刻联系永永,让他把画的细节再补充一下。

永永画了两幅最重要的画。第一幅画的是案发现场:母亲披散着头发,被摁在桌子底下,旁边放着一个录音机,邓丽君的《甜蜜蜜》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盖过了母亲的呼救声;一个男人举着针管,扎在母亲的头上,另一个男人举着刀,朝着母亲的后背;永永和永宽跪在地上,抱着母亲的胳膊哭,屋里还站着两三个男人,眼神凶狠。第二幅画的是家乡:房子后面有两个鱼塘,鱼塘边种着竹林,上学路上有一座石板桥,逢场天的时候,人们会在家门口玩龙灯,龙灯的颜色是红色的,上面缀着金色的流苏。

老中医把永永的资料整理好,发到了“宝贝回家”的志愿者群里。群里的志愿者们连夜讨论,有人根据“挖坑取火”的习俗(永永记得小时候大人们会在堂屋中间挖坑架柴火,一边烧水一边取暖),推测他的家乡可能在达州一带;有人根据“百高街”的发音(永永记得母亲常说“去百高街买东西”),搜索到达州有个“碑高乡”,当地口音里“碑高”和“百高”很像。

2012年5月17号,永永登上了从广州开往成都的火车。接下来的10天,志愿者们给他安排了密集的行程:去达州的派出所验dNA,接受当地媒体的采访,跟着志愿者去碑高乡寻访。在碑高乡,他们找到了一户多年前“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离家”的人家,可那户人家的亲戚说,那两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已经十几岁了,显然不是永永和永宽。

从碑高乡回来的路上,永永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他觉得自己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也找不到亲人的方向。

转机发生在2012年9月。一个叫“达州背二哥”的志愿者,从永兴镇的村民肖石英那里得到了消息——肖石英说,永兴镇涧口垭村有一户姓赵的人家,1994年的时候,妻子肖学勤带着两个儿子赵永永、赵永宽失踪了,至今没有消息。

“背二哥”立刻联系永兴派出所,派出所证实了这个消息:赵代富(永永的父亲)当年确实报过案,说妻子和两个儿子失踪,还说妻子赶集前借了邻居的白色塑料凉鞋,两个孩子光着脚跟着去了集市。

志愿者们把赵代富的信息和永永的记忆比对:永永记得父亲穿着西装,骑单车去上班,像个“老板”——赵代富当年确实带着几个工人干工程,经常穿西装;永永记得爷爷喜欢编竹篮——赵代富的父亲就是个竹编匠人;永永记得家后面有两个鱼塘——赵代富家的老房子后面,确实有两个鱼塘。

所有细节都对上了。可当时的永永并不知道,他正在福建福州,跟着志愿者寻找弟弟永宽的线索。志愿者们联系了福建电视台,希望能从当年的人贩子“阿和”入手,可徐金池(永永的养父)却躲躲闪闪:“我记不清阿和是谁了,是阿狐还是阿和,我都忘了。”村民们也说,阿和搬到别的村子去了,时间太久,找不到了。

就在永永以为又要失望的时候,“背二哥”给他打了个电话:“徐阳,你回家吧,家找到了。”

永永握着电话,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坐在福州的火车站广场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终于要回家了。

2012年9月的一天,永兴镇涧口垭村的入口处,挤满了人。村民们手里拿着鞭炮和鲜花,拉着一条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欢迎宝贝赵永永回家”。赵代富穿着一件新的蓝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他站在横幅底下,手不停地发抖——自从1994年7月12号之后,他找了儿子18年,每天都在盼着这一天。

赵代富还记得,1994年7月12号那天,他带着工人在工地干活,忙到天黑才回家。推开家门的时候,屋里冷冷清清的,没有肖学勤的身影,也没有永永和永宽的笑声。他以为妻子带着孩子回娘家了,第二天去娘家问,岳父母却说没见过他们。邻居们告诉他,昨天看到肖学勤带着两个孩子去赶集了,还借了高婶的白色塑料凉鞋。

赵代富骑着自行车,把永兴镇的亲戚家都找遍了,可没人见过肖学勤和孩子。街上的街坊提醒他:“有几户人家以前拐卖过孩子,会不会是被他们掳走了?”赵代富去派出所报案,民警去那几户人家调查,可因为没有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两个月后,赵代富在自家的家谱上写下:“长子赵永永,次子赵永宽,母带起跑了。”他不是真的相信妻子会带着孩子跑,只是不愿意接受“妻子和孩子可能出事”的事实。这些年,他一直在外地打工,省吃俭用,把钱都存起来,想着万一哪天找到孩子,能给他们好一点的生活。

现在,孩子终于要回来了。

永永坐着志愿者的车,来到了涧口垭村。下车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横幅底下的赵代富——父亲的头发白了大半,肩膀还是那么宽阔,和记忆里扛着他从山顶跑回家的样子,慢慢重合。

“爸。”永永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

赵代富上前一步,一把把永永搂进怀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永永……爸找你找得好苦啊……”

周围的鞭炮响了起来,村民们围上来,给永永塞鲜花和糖果。永永埋在父亲的怀里,闻着父亲身上的泥土味,像小时候一样,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到家之后,永永看着眼前的新房子,有些陌生。赵代富解释说:“老房子好几年前拆了,这是新盖的。”他拿出当年的全家福,照片上的肖学勤笑着,永永坐在母亲怀里,永宽站在旁边,赵代富穿着西装,搂着他们。永永指着照片,一点点核实记忆里的细节:“爸,你以前是不是经常穿西装去上班?”“是,那时候干工程,得穿得正式点。”“爷爷是不是喜欢编竹篮?”“对,你爷爷编的竹篮,镇上的人都爱买。”“家后面是不是有两个鱼塘?”“有,你小时候还在鱼塘边摸过鱼呢。”

当所有细节都对上的时候,永永终于确信——他真的回家了。

当天下午,永永和赵代富一起去开江县公安局报案,要求追查当年杀害肖学勤、拐卖他们兄弟的凶手。警方很快采集了永永的dNA,和赵代富的dNA比对,确认他们是父子关系。

2013年2月,开江县公安局的民警陪着永永,再次来到福建莆田。这一次,有警方在场,徐金池不敢再隐瞒,很快找到了“阿和”。阿和交代,1994年7月,郑志宪(人贩子)带着永永和永宽来找他,让他帮忙找买主,还说“这两个孩子的妈已经处理了”。阿和的妻子易某也是四川开江人,她证实,当年她坐月子的时候,郑志宪带了两个四川口音的小男孩来,其中一个六七岁的男孩,还跑到她的卧室里,问她“有没有见过我妈”。

顺着阿和的线索,警方很快锁定了当年的凶手——蒲继建和廖定杰。蒲继建是永兴镇人,当地人都叫他“蒲三娃”,一只眼睛因为小时候生病,几乎看不见;廖定杰是蒲继建的弟弟,因为小时候被廖家抱养,所以姓廖。

面对警方的审讯,蒲继建和廖定杰很快承认了罪行。他们交代,1994年7月初,两人在蒲继建家商量“弄小孩去卖”,因为找不到单独的小孩,蒲继建就说:“看见带小孩的大人,把大人杀了,再把小孩带走。”7月12号逢场天,他们在蒲继建家门口盯上了肖学勤,蒲继建以“请帮忙带信”为由,把肖学勤骗进家里,然后用录音机放音乐掩盖声音,和廖定杰一起杀害了肖学勤。

蒲继建说,杀害肖学勤之后,他们把永永和永宽关在地下室,第二天把肖学勤的尸体肢解,用塑料纸和尼龙袋包起来,埋在蒲家后院的菜地里。2008年,蒲继建刑满释放(之前因为拐卖儿童被判过刑),怕尸体被发现,又把尸块挖出来,浇上汽油烧掉,没烧完的骨头扔在了厕所旁边。

警方在蒲家后院的厕所附近,挖掘出了22块焚烧过的木炭块和16块骨块,还在阳台附近挖出了一个编织袋,里面是人体双下肢的骨骼——经过鉴定,这些骨骼就是肖学勤的。

当蒲继建被警方押着指认现场的时候,赵代富揣着一把刀,想冲上去报仇,幸好被民警拦住了。赵代富看着那些骨块,哭得像个孩子:“学勤……我对不起你……我没照顾好你和孩子……”

在警方的帮助下,永永很快找到了弟弟赵永宽。永宽当年被卖到了莆田的一户姓吴的人家,吴家没有儿子,对永宽很好,还供他上了大学。永宽因为当年年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但他记得自己有个哥哥,记得母亲遇害的场景。

2013年,永永和永宽在开江县公安局见面。兄弟俩看着彼此,眼泪都流了下来。永永握着永宽的手:“弟弟,哥找到你了,我们回家了。”永宽点点头:“哥,我一直都记得你。”

2014年8月,四川省达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这起案件进行了审理。蒲继建因为故意杀人罪、拐卖儿童罪,被判处死刑;廖定杰因为故意杀人罪、拐卖儿童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法院判决蒲继建和廖定杰赔偿赵永永、赵永宽以及肖学勤的父亲肖启祥共计5万多元,其中蒲继建承担60%,廖定杰承担40%。

判决下来的那天,永永和永宽来到蒲家后院,把母亲的遗骨收好,埋在了家乡的山坡上。永永跪在坟前,放了一束母亲最喜欢的野菊花:“妈,凶手抓到了,你可以安息了。我们找到家了,以后每年都会来看你。”

2015年,有媒体对永永和永宽进行了回访。这时候,距离他们认亲已经过去两年了。永永把户口迁回了开江,身份证上的名字终于从“徐阳”变回了“赵永永”。他还在广东做玉雕生意,每年都会回家几次,只是不太出门,也不太喜欢和人交流——1994年的那场悲剧,在他心里留下了太深的伤疤,需要很久很久才能愈合。

永宽在北京工作,虽然不常回家,但每隔十天半个月,都会给赵代富打个电话,问问父亲的身体情况。赵代富后来又娶了妻子,妻子带着一个孩子,一家人相处得还算和睦,只是在肖学勤的遗骨安葬问题上,永永和继母有过矛盾——永永想按照福建的风俗,把母亲的遗骨供奉在家里,可继母觉得,按照四川的风俗,遗骨应该埋在祖坟里,不该放在家里。最后,在赵代富的调解下,永永同意把母亲的遗骨埋在祖坟旁边。

这起案件,让很多人再次关注到“拐卖儿童”这个话题,也让“买拐同罪”的讨论再次升温。根据我国现行刑法规定,收买被拐卖的儿童,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如果有虐待、伤害等行为,还要数罪并罚。2015年的刑法修正案(九)还规定,收买被拐卖的儿童,对儿童没有虐待行为、不阻碍解救的,可以从轻处罚;按照被买妇女的意愿,不阻碍其返回原居住地的,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可在现实中,被追责的养父母却很少。最主要的原因,是被拐卖儿童的态度——很多孩子和养父母生活了十几年,有了感情,不愿意看到养父母被判刑。就像永永,虽然徐金池是收买他的人,但徐金池毕竟养了他十几年,他最终没有要求追究徐金池的责任。

有人说,“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只有让收买者付出沉重的代价,才能减少拐卖儿童的犯罪行为;也有人说,要考虑儿童的利益,不能让孩子在找到亲生父母后,又失去养父母,造成二次伤害。这个问题,没有标准答案,需要法律和社会共同努力,找到一个平衡点。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