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杜肚里的故事 第90章 血咒

桑坞的炊烟还在天际缠绕成暖融融的云絮，老桑树下桑糕的清甜尚未从唇齿间散去，孩子们追逐时清脆的笑声还在枝叶间回荡，那道淬着冰碴与腥膻的阴风，便如一把猝不及防的屠刀，猛地劈开了这方刚刚铺展的安宁。

风来得没有半分征兆，不是桑坞寻常的暖风，而是带着蚀骨寒意的妖风，卷着混沌特有的腐臭，更裹着一股浓到化不开的怨毒。它扫过成片的桑林，原本油亮翠绿的桑叶瞬间失了所有生机，边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发黑，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烧，簌簌落下时触地即碎，化作一捧带着腥气的黑灰。孩子们的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雀跃僵住，转而被惊恐取代，一个个踉跄着扑向身边的大人，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枯叶，哭声顺着风势散开，刺得人心尖发颤。

“不对劲！是混沌的气息！”坤陆猛地从石凳上弹起，流金剑在掌心嗡鸣出鞘，乾金之力如怒海狂涛般从周身暴涨而出，金色光罩轰然展开，将身边的乡亲与伙伴牢牢护在其中。她眸底的温柔瞬间被凛冽取代，金芒如刀般扫向风来的方向，心脏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这气息熟悉又陌生，比昔日决战时的混沌更阴毒，更缠人，像是藏在暗处窥伺了千年的毒蛇，终于露出了獠牙。

话音未落，原本绚烂的晚霞骤然被浓如墨汁的乌云吞噬，天地间瞬间陷入一片压抑的昏暗。云层在头顶翻涌、凝聚，竟渐渐扭曲成一张巨大的鬼脸，獠牙森白如断骨，眼窝深处燃着两团跳动的幽绿鬼火，每一次火焰闪烁，都伴随着刺耳的尖笑，像是无数冤魂在嘶吼：“坤陆——桑盼杜——坤愚——还有这满坞的蝼蚁！今日，便让你们为混沌陪葬，让八卦传承断在这桑坞！”

“是血咒！是当年被先祖封印的混沌血咒！”坤愚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黝黑的脸上满是惊怒与难以置信，“它明明被封在卦境最深处，怎么会破印而出？”他周身土黄色卦力骤然暴涨，想要在光罩外再凝一道厚重屏障，可指尖刚触碰到那阴风，卦力竟如遇沸水的冰雪般瞬间消融，一股钻心的寒意顺着指尖窜入经脉，手臂上瞬间爬满了黑红色的纹路，如蛛网般迅速蔓延，每一道纹路都像是有生命般蠕动，带来撕裂骨髓的疼痛。

桑盼杜脸色骤变，下意识伸手去扶坤愚，指尖刚触碰到他发烫的手臂，便被一股阴寒之力狠狠反噬，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胸口一阵翻涌，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却被她死死咬着牙咽了回去。她望着头顶那张狰狞的鬼脸，望着桑林成片枯萎的惨状，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却依旧透着几分沉稳：“当年先祖以桑火为引，借八卦之力将它封印在艮卦境的石核中，还以桑坞百年气运加固，怎么会……怎么会突然破印？”

“百年气运？哈哈哈！可笑！”鬼脸的尖笑愈发刺耳，震得人耳膜生疼，“你们以为那点微薄气运，能困得住我？混沌不灭，我便不死！这些年，我日日啃噬封印，夜夜吸收混沌残魂，就等着今日——等着你们放松警惕，等着你们回到这该死的桑坞，将你们一网打尽！”

幽绿鬼火骤然暴涨，一道碗口粗的黑红色血光从云层中劈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冲向众人身后的老桑树——那是桑坞的根，是八卦传承的命脉，枝叶间还残留着桑盼杜方才凝聚的桑火余温，此刻却成了血咒的首要目标。

“休想伤它！”坤陆目眦欲裂，手中流金剑猛地挥出，一道数十丈长的金色剑芒如匹练般划破昏暗，迎着那道血光狠狠劈去。金芒与血光相撞的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冲击波如巨浪般扩散开来，整个桑坞都在剧烈颤抖，地面裂开一道道狰狞的深痕，碎石与黑灰漫天飞舞。可那血光却如附骨之疽，不仅没被劈散，反而顺着金芒疯狂反噬，黑红色的纹路顺着剑身迅速蔓延，像毒蛇般朝着坤陆的掌心缠去。

“陆丫头！快撤手！那血咒会噬力！”坤玖嘶吼着扑上前，周身褐芒暴涨，凝聚成一面厚重的土盾挡在坤陆身前。可那血光却如无物般直接穿透土盾，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撞在坤玖胸口。“噗——”坤玖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老桑树粗壮的枝干上，一口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身后的树皮，也染红了坤陆的视线。

“二哥！”坤陆的声音瞬间嘶哑，眼底瞬间红得滴血，像是有滚烫的岩浆在眼眶里翻涌。她想冲过去扶坤玖，可掌心的疼痛骤然加剧，血咒之力顺着经脉疯狂窜入四肢百骸，如万千毒蚁啃噬着骨髓，每一寸筋骨都像是被生生撕裂，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劲状，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面的黑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转头望去，坤玖蜷缩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原本明亮的眼眸此刻黯淡无光，却还在艰难地朝着她摆手，示意她不要过来。桑盼杜死死咬着牙，双手结印，想要凝聚桑火相助，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周身的桑火微光摇摇欲坠，显然已拼尽全力。乡亲们在光罩内瑟瑟发抖，孩子们的哭声此起彼伏，那绝望的声响，像是一把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为什么？

坤陆的心中翻涌着滔天的愤怒与不甘，几乎要将她的理智彻底吞噬。明明他们已经赢了，明明玄渊台的决战已经结束，明明她已经带着伙伴们回到了家，明明……明明桑坞的烟火才刚刚升起，为什么灾难还要再次降临？为什么要把这残忍的刀子，捅在她最想守护的地方？

“为什么！”她猛地仰头，朝着头顶的鬼脸歇斯底里地嘶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我们已经赢了！三界已经安宁了！你到底想怎样！你滚！滚出桑坞！”

她的情绪剧烈波动，周身的乾金之力变得紊乱不堪，金色光罩也随之忽明忽暗，几欲破碎。那血咒之力像是嗅到了猎物的痛苦，愈发疯狂地在她经脉中肆虐，疼得她浑身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可她死死咬着牙，硬生生挺住了——她不能倒，她是乾卦传承者，是桑坞的希望，她若倒了，所有人都完了。

“想怎样？”鬼脸的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怨毒，像是淬了毒的冰锥，刺得人浑身发冷，“我要你们尝尝，我被封印千年的痛苦！我要你们亲眼看着亲人在面前死去，看着家园化作焦土！我要八卦传承断子绝孙，要这桑坞寸草不生，要这三界，重新回到混沌的怀抱！”

话音落，漫天乌云中骤然射出无数道细如发丝的血线，如密不透风的蛛网，朝着金色光罩内的众人射来。那些血线带着阴毒的气息，所过之处，空气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显然沾之即死。

“护住孩子！”艮石怒吼一声，周身黄芒暴涨，他猛地冲上前，以自己宽厚的脊背挡在孩子们身前。那些血线瞬间穿透了他的胸膛，黑红色的血珠顺着血线滴落，他闷哼一声，巨大的身躯晃了晃，却依旧死死站着，黄芒渐渐黯淡，可他的眼神依旧坚定，嘴角溢出鲜血，却咬着牙挤出一句话：“想……想伤孩子，先……先踏过我的尸体！”

暮墨腕间的青金石手链骤然生辉，她拼尽全力催动兑卦之力，音波如利刃般尖锐响起，想要震碎那些袭来的血线。可音波刚触碰到血线，便被瞬间染成黑红色，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顺着音波袭来，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倒去，腕间的青金石手链“咔嚓”一声碎裂，散落在地上，如同她此刻破碎的心。

遏寅死死攥着腰间的“诚”字木牌，想要凝聚兑卦之力上前相助，可周身的卦力像是被冻结般，任凭他如何催动，都纹丝不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血线逼近，看着艮石摇摇欲坠，看着暮墨倒在地上，眼中满是绝望与不甘，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答应过何初，要护得桑坞安宁，要护得自己周全，可现在，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坤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她看着身边一个个倒下的伙伴，看着孩子们恐惧到极致的眼神，看着桑盼杜苍白的脸，看着坤玖蜷缩在地的模样，心中的痛苦与愤怒如火山般彻底喷发。她猛地将流金剑插进身前的土地，以剑身为引，强行催动体内所有的乾金之力，甚至不惜燃烧自己的本命卦力——那是传承者最根本的力量，燃烧它，便意味着折损性命，可她已经顾不上了。

金色光罩骤然暴涨数倍，耀眼的光芒暂时逼退了那些血线，可坤陆的脸色却瞬间惨白如纸，嘴角不断溢出鲜血，顺着下巴滴落，砸在流金剑的剑身上，晕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经脉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体内搅动，她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倒下，可视线却开始渐渐模糊，耳边的哭声、嘶吼声也变得遥远起来。

她以为自己赢了，以为这场跨越生死的战斗结束后，能带着大家安稳地回到桑坞，能陪着爹娘好好吃一顿饭，能听二哥再念叨几句，能看着孩子们在桑林里无忧无虑地长大。她以为自己终于能卸下肩上的重担，做回那个能在爹娘身边撒娇的女儿，可现实却给了她最残忍的一击——原来所谓的胜利，不过是另一场灾难的开端，原来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一切，在这阴毒的血咒面前，竟如此脆弱。

“陆丫头，别硬撑！快停下！”坤愚嘶吼着，想要冲上前阻止她，可身上的血咒纹路还在不断蔓延，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尖上，疼得他浑身发抖。他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看着她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看着她眼中那股玉石俱焚的决绝，心脏像是被碾碎般疼痛，“血咒以怨为食，以痛为养！你越痛苦，它的力量就越强！你会烧死自己的！”

烧死自己又如何？

坤陆的心中闪过一个绝望的念头。如果燃烧自己能换得桑坞的安宁，能换得身边人的活下去，那她认了。她是乾卦传承者，是桑坞的女儿，守护这里，本就是她的使命，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可就在她即将彻底燃尽本命卦力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桑盼杜的眼神——那眼神里满是担忧、心疼，还有一丝不容错辩的决绝。坤陆心中猛地一颤，刚想开口阻止，却见桑盼杜猛地挣脱了身边乡亲的搀扶，周身骤然爆发出耀眼的桑火之光——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璀璨，却也带着一种转瞬即逝的决绝，那是她在燃烧自己的本命桑力，以生命为引，唤醒老桑树深处沉睡的力量。

“娘！不要！”坤陆目眦欲裂，想要冲过去拉住她，可身体却被暴涨的乾金之力固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桑盼杜的身影朝着那些血线冲去。

桑盼杜回头望了她一眼，眼底满是不舍与温柔，嘴角却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像是在说“陆儿，别怕”。她的声音带着桑火的温度，穿透混乱的声响，清晰地传入坤陆的耳中：“陆儿，活下去！好好活下去！守住桑坞，守住八卦传承，守住你想守护的一切！娘……娘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话音落，桑盼杜转身，周身的桑火之力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巨大的火墙，挡在众人身前。那些袭来的血线触碰到火墙，瞬间被焚烧殆尽，发出滋滋的声响，可火墙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那是桑盼杜的生命在燃烧，每一分光芒的黯淡，都意味着她的生命在流逝。

“盼杜！”坤愚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哀嚎。他猛地挣脱了血咒的束缚，不顾身上的剧痛，朝着桑盼杜的方向冲去，却被那道灼热的火墙狠狠弹开，重重摔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再次爬起，却怎么也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墙中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泪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水滑落，滴在地上，晕开一片浑浊的痕迹。

这是坤陆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失态，如此歇斯底里。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沉稳如山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般无助，他趴在地上，一遍遍喊着母亲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的疼痛。

火墙中的桑盼杜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缓缓转头，望向坤愚的方向，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抹温柔的笑容，随后身影彻底融入火墙，那道巨大的火墙骤然暴涨，带着最后的力量，朝着头顶的鬼脸扑去。

“不——！娘！”坤陆的嘶吼声划破天际，泪水终于决堤，顺着脸颊疯狂滑落，与嘴角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苦涩又滚烫。她看着那道承载着母亲生命的火墙冲向鬼脸，看着母亲的气息彻底消失在空气中，看着父亲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心中的痛苦瞬间达到了顶点，像是有一座大山轰然倒塌，将她彻底压垮。

她手中的流金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周身的金色光罩瞬间黯淡，乾金之力如潮水般退去，血咒之力趁机疯狂窜入她的心脏，带来灭顶的疼痛。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最终瘫坐在地上，浑身力气都被抽干，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原来，有些东西，就算拼了命，也守护不了吗？

原来，所谓的传承者，也有如此无力的时候吗？

绝望如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看着头顶鬼脸发出凄厉的惨叫，看着火墙渐渐消散，看着身边的伙伴们奄奄一息，看着桑坞的土地一点点被黑红色的血线侵蚀，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放弃的念头——或许，她真的做不到，或许，八卦传承真的要断在她的手里。

可就在此时，她掌心突然传来一丝熟悉的温暖。那温暖很微弱，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熟悉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几分深入骨髓的阴寒。她茫然地低头，只见老桑树的根部，竟渗出了一滴晶莹的露珠，那露珠顺着粗糙的树皮缓缓流淌，最终滴落在她的掌心，泛着淡淡的桑火微光。

是母亲的气息。

坤陆的心脏猛地一颤，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起一丝光亮。这露珠里，藏着母亲的本命桑力，藏着母亲的牵挂，藏着母亲未说完的期盼。她想起母亲最后那温柔的眼神，想起母亲那句“守住你想守护的一切”，想起自己身为乾卦传承者的使命，想起桑坞的乡亲，想起倒下的伙伴，想起父亲撕心裂肺的嘶吼……

她不能放弃！

绝对不能！

母亲用生命为她筑起了最后一道屏障，她不能让母亲的牺牲白费！她是桑盼杜的女儿，是坤愚的骄傲，是八卦传承的希望，她怎么能在这里倒下！

坤陆猛地抬起头，眼中的绝望被滔天的坚韧取代，尽管脸上还挂着泪水，尽管经脉剧痛难忍，尽管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股穿透人心的力量。她伸出颤抖的手，重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流金剑，将掌心那滴带着母亲气息的露珠紧紧按在剑身上。

瞬间，乾金之力与桑火之力在剑身上交织、暴涨，耀眼的金红之光如旭日东升，瞬间驱散了周身的阴寒。她缓缓站起身，尽管脚步还有些踉跄，却每一步都踩得无比坚定，眼底燃烧着复仇与守护的火焰，死死盯着头顶的鬼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母亲的命，桑坞的伤，伙伴的痛，今日，我必让你百倍偿还！”

“我是乾卦传承者，是桑坞的女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你伤我桑坞分毫！”

“今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话音落，她握紧流金剑，朝着头顶那张狰狞的鬼脸，再次冲了上去。这一次，她的心中没有了绝望，没有了退缩，只剩下燃烧的战意与守护的决心——哪怕粉身碎骨，她也要护得桑坞周全，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