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黑的。不是墨染的浓黑,是掺了混沌浊气的灰黑,裹着砂砾与碎石,像无数把淬了寒的小刀子,砸在嶙峋的石面上,噼啪作响,溅起的石屑弹到身上,生疼。渡头是片废弃的石滩,满地都是断裂的石柱与碎石板,最大的一块巨石横亘在渡头中央,像一头伏卧的巨兽,石面上刻满了上古卦纹,被黑风侵蚀得模糊,却仍隐隐泛着淡光,与坤陆额间的乾卦印遥相呼应。
坤陆立在巨石顶端。月白长袍被黑风灌得笔直,边角处沾了层细密的灰,却不显狼狈,反倒添了几分沙场磨砺的糙感。银白长发用一根桑木簪束得紧实,簪子是坤愚亲手刻的,顶端雕着小小的乾卦纹,被风刮得微微晃动。她的脚踩在石缝里,稳稳当当,像生了根。流金剑斜挎在腰间,剑鞘是桑木所制,裹着一层薄铜,与巨石相抵时,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那声响在呼啸的黑风里沉下去,没激起半点涟漪。
她在等。
眼神平视着黑风来处,瞳孔缩成一点,锐利得能穿透浓稠的黑雾。额间淡金乾卦印隐在眉骨投下的阴影里,只有在风势稍缓时,才会闪过一丝极淡的光。指尖虚搭在剑柄上,指腹摩挲着剑鞘上的桑纹,动作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节奏,每一次摩挲,都像是在校准呼吸,让自己的气息与渡头的地脉、石缝里的风,彻底融为一体。
身后五步远,景曜靠在一根断柱上。断柱被拦腰劈断,截面参差不齐,露着灰白的石芯。他的鎏金袍早已没了往日的光鲜,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处沾着暗红的血渍,是之前赶路时与零星混沌余孽交手留下的。眉角那道疤痕在昏暗中更显锐利,像一道未愈合的刀伤。金瞳半眯着,遮住了眼底的锋芒,只留一丝余光扫过渡头的每一处角落,左手按在腰间的离卦佩上,指节泛白,却稳如磐石。他没说话,呼吸匀得像无风的湖面,连黑风都仿佛绕着他走,不敢打乱他的节奏。
风更烈了。沙砾砸在衣料上,噼啪声密集得像下雨。
坤遏寅蹲在一道石缝边。墨绿长衫被他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皮肤是常年奔波晒出的蜜色,沾着些尘土与石屑。他手里捏着那枚“诚”字木牌,另一只手握着坤愚给的刻刀,刀刃锋利,在石缝里蹭了蹭,刮下一层石粉。他在磨木牌,动作不快,每一刀都精准落在木牌边缘的毛刺上,沙沙声断断续续,与黑风的呼啸形成一种奇异的呼应。磨一阵,他便抬手,用拇指蹭蹭木牌的边缘,感受着触感的顺滑,然后继续磨。
何初站在他身后,青布裙垂到脚踝,裙摆上绣着细小的铃兰纹,被风刮得轻轻摆动。蒙卦玉佩用一根红绳系着,贴在胸口,被体温焐得温热。她的头发梳得整齐,用一根木簪固定,偶尔抬手,替坤遏寅拂去肩上的沙砾,动作轻,快,准,不拖泥带水。拂完便收回手,垂在身侧,眼神落在坤遏寅的背影上,平静,却带着一种扎根心底的笃定。
“还有多久?”坤遏寅头没抬,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滚出来的,被黑风刮得只剩几个模糊的音节,却刚好能让何初听见。
“快了。”何初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在石面上,被风刮得飘了飘,却稳稳钻进坤遏寅耳朵里。没有多余的字,没有一丝犹豫。
坤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岩壁。岩壁上渗着湿气,混着浊气的腥甜,他却像毫无察觉。靛蓝短打沾了不少尘土,胸口处还有一块深色的污渍,是之前护着字舀昵时沾上的浊泥。他的双腿伸直,膝盖微微弯曲,掌心贴在地面,褐土坤卦纹时亮时灭,亮时像烧红的铁,灭时便与肤色融为一体。他在感知地脉,每一次卦纹亮起,都能捕捉到地脉深处最细微的震动。
字舀昵蜷在他身侧,小小的一团。铃兰纹粗布裙被她裹紧了些,遮住了大半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亮得像星。药篓放在膝头,篓沿用桑藤缠了一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桑藤的纹路,动作重复,却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的鼻尖很灵,能在浓烈的黑风里分辨出浊气的浓度,那腥甜的味道越来越重,像腐肉在发酵,她却没动,只是往坤玖身边又挪了挪,肩膀挨着肩膀,汲取着彼此的温度。
“地脉在抖。”坤玖说。声音低沉,带着地脉般的厚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字舀昵点头,没出声。只是抬手,从药篓里摸出一片晒干的桑叶,悄悄塞进坤玖手里。桑叶带着淡淡的药香,能安神,也能驱散些许浊气。坤玖握住桑叶,指尖的温度透过叶片传递过去,卦纹的闪烁渐渐平稳。
坤晓输站在渡头最边缘,离黑风最近的地方。青衫猎猎作响,衣料被风扯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左手握着巽风玉佩,玉佩烫得惊人,像是揣了一块烧红的炭,掌心的皮肤被灼得微微发麻,他却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他望着黑风深处,瞳孔缩成一点,睫毛都没眨一下。风从他指间流过,带着砂砾与碎石,他能数清风里裹挟的每一颗石子的大小,能分辨出风势转折的每一个瞬间——巽卦传人,本就该与风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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