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大明天倾：从驿卒开始 第157章 青萍之末

南京朝廷那道将林慕义斥为“国贼”的诏书，如同一块投入粘稠泥潭的石头，并未在广阔的中原腹地激起预想中的千层浪，反而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折射出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立场与算计。

诏书传到被清军围困的吴庄堡，激起的是冲天怒火与彻底决裂的呐喊。但传到其他地方，反应则截然不同。

在山西、河南交界处与明军残余、地方团练以及清军小股部队反复拉锯的李自成大顺军，对此嗤之以鼻。田见秀甚至私下对左右笑道：“朱家小儿自己屁股底下的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忙着给别人扣屎盆子！那林慕义是个人物，能跟岳托掰腕子，可惜不肯入俺们闯营。让他跟南边那群窝囊废狗咬狗去！”

而在已呈半独立状态的江北四镇，反应更是微妙。驻扎徐州、实力最强也最跋扈的高杰，将诏书随手扔在一边，对心腹哼道：“林慕义？就是那个在彰德府闹出不小动静的？有点本事。南边那群老爷们自己没卵子，还不许别人硬气？呸！这诏书，擦屁股都嫌硬！”他更关心的是如何借清军南下的压力，向南京索取更多的粮饷，并扩大自己的地盘。

相对忠勇的黄得功在庐州接到消息，则是长叹一声，对幕僚道：“自毁长城，莫过于此！林将军北抗强虏，有功无过！朝廷此举，寒天下忠义之心啊！”但他势单力薄，且身处抗清前线，无力也无意去干涉此事，只能加紧整军备战。

至于刘良佐、刘泽清之流，则抱着骑墙观望的态度，诏书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南京朝廷又一次昏聩的证明，更加坚定了他们保存实力、待价而沽的心思。

真正因此诏书而暗流汹涌的，反而是看似平静的江南。

陈永福秘密带回的关于吴庄堡血战和林慕义战略构想的消息，早已在部分士绅和底层官吏中悄然传开。南京朝廷这道不分青红皂白、忠奸不辨的诏书，成了压垮许多人对弘光朝廷最后一丝期待的稻草。

镇江杨文骢的军营里，几名心腹将领齐聚。

“妈的！林将军在前方流血，朝廷在背后捅刀！这叫什么道理！”

“总镇，这朝廷，指望不上了！咱们得为自己，为手下弟兄们谋条后路了！”

杨文骢面色阴沉，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发白。他想起陈永福描述的北地血战，再对比南京的醉生梦死和马、阮的倒行逆施，一股邪火在胸中翻腾。“传令下去，加紧备战！多囤粮草、火药！今后……咱们未必只听南京的招呼！”

常州、江阴等地，一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士绅，此刻也彻底失望。暗中流向吴庄堡的“助饷”物资，非但没有因为这道诏书而减少，反而因为同情与义愤，有了微弱的增加。一种“明廷已不可恃，唯有北地孤忠尚存气节”的潜流，在江南民间悄然涌动。

就连南京城内，也并非铁板一块。一些尚有良知的低级官员和不得志的士子，在私下的聚会中，也对这道诏书议论纷纷，言辞间充满了对马、阮集团的不满和对林慕义的同情。尽管无人敢公开反对，但这种弥漫在底层的失望情绪，如同地火，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默默燃烧。

所有这些来自不同方向、或明或暗的信息，都被王五麾下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捕捉、筛选，最终汇集成一份份密报，送到了吴庄堡林慕义的案头。

堡内，校场。新编练的燧发铳队正在进行紧张的对抗演练。士兵们以散兵线交替掩护前进，装填、瞄准、击发的动作远比使用火绳铳时迅捷整齐。虽然依旧偶有哑火，但整体的火力持续性和威慑力，已不可同日而语。

李贵拄着拐杖，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脸上时而露出恍然，时而闪过兴奋。他胸腹间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但那股好战的血液已然重新沸腾。“教官，这新家伙，配上这新打法，要是当初七里岗就有……”他咂咂嘴，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慕义微微颔首，目光却并未停留在校场上，而是仿佛穿透了堡墙，落在了那些密报所描绘的、纷乱如麻的天下局势图上。“诏书是坏事，也是好事。它帮我们看清了朋友和敌人，也帮我们斩断了最后的犹豫。”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陈忠、王五以及伤势渐愈的李贵和刚刚从匠作营赶来的赵铁柱，沉声道：“南京视我们为贼，闯营想利用我们，江北四镇各有算盘，江南士民暗中同情。这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

“那我们……”陈忠眉头紧锁。

“我们不变。”林慕义语气斩钉截铁，“继续高擎抗虏大旗，埋头壮大自身。江南的‘助饷’要接，但需更加隐秘。与周边零散势力的‘贸易’要继续，哪怕规模再小。军队的训练一刻不能停，尤其是这燧发铳队和新的战术，要尽快形成战斗力！”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另外，王五，让你的人，想办法将南京这道‘国贼’诏书，以及我们吴庄堡血战不退、力阻岳托的事迹，添油加醋，在河南、山东乃至北直隶被清军占领的区域散播！我们要让所有不甘为奴的汉人知道，北地还有一支不肯屈服的军队！让清军知道，他们的后方，远未太平！”

“是！”王五凛然应命。

“赵铁柱，燧发铳的改进和量产不能停。另外，我画的那几种便于携带和野战的小炮草图，你组织人手研究一下，看能否造出样品。”

“教官放心，俺一定尽力！”赵铁柱瓮声应道，眼神专注。

“李贵，伤好之后，这支燧发铳队由你统领。你要尽快吃透新的战术，不仅要会守，更要琢磨怎么用这东西进攻！”

李贵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猛地挺直身体（牵动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也不在乎）：“遵命！”

安排完这一切，林慕义独自登上北面城墙。城外，清军的营垒依旧，但那三千监视的部队，在他眼中已不再是无法逾越的枷锁。

风起于青萍之末。南京那道愚蠢的诏书，如同蝴蝶扇动了翅膀，正在更广阔的范围内，引发一系列无人能完全预料的连锁反应。而吴庄堡，这座在风暴眼中悄然砺刃的孤城，已然做好了迎接更大波澜的准备。

他望向南方，那里是江淮，是南京，是决定未来命运的主战场。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岳托与多尔衮汇合后，清军的大举南下，或许就在眼前。

而这一次，他和他重生的振明军，将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