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辛秘录 第42章 新鬼上任

柳明轩抬着担架，李玉柔紧随其后，三人随着人流缓缓通过城门洞。守城的兵丁穿着破旧的号褂，抱着锈迹斑斑的长枪，懒洋洋地打量着进出的百姓，目光在柳明轩那张虽憔悴却难掩贵气的脸上以及担架上明显重伤的陈九阴身上多停留了片刻，但见他们衣衫褴褛，不似有钱模样，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放行了。

踏入城中，一股混杂着尘土、牲畜粪便、食物香气和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街道不算宽阔，青石板路面坑洼不平，两旁是低矮的砖木房屋，店铺招幌在微风中摇晃。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车马轱辘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乱世中勉强维持的市井画卷。这与古镇那死寂、诡谲的氛围截然不同，让劫后余生的李玉柔恍惚间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

然而，这份松弛并未持续太久。她敏锐地感觉到，城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压抑气息。行人大多面色惶惶，步履匆匆，眼神中缺乏安稳度日该有的平和，反而透着警惕与不安。街角巷尾，偶尔可见蜷缩的乞丐，或是目光呆滞、衣衫褴褛的流民，显然是战乱或灾荒的受害者。空气中，除了市井的味道，似乎还飘荡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淡淡的晦涩之气，如同梅雨季节墙角生出的霉斑，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

柳明轩对这座小城似乎并不陌生，他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抬着担架拐入了一条相对清净的街道。最终，他们在一条巷子深处，看到了一间挂着“柳记杂货”牌匾的铺面。铺面不大，门板半开，里面光线昏暗，看起来生意颇为清淡。

柳明轩将担架轻轻放在门口相对干净的地方，对李玉柔低声道：“李姑娘，你在此稍候，照看好九阴兄，我进去看看。”

李玉柔点头，紧张地守在陈九阴身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柳明轩整理了一下衣襟，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杂货铺。铺子里货架上摆放着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等日常用品，积着薄薄的灰尘。柜台后，一个戴着瓜皮帽、穿着半旧绸衫的老掌柜正打着算盘，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道：“客官需要点什么？”

“福伯。”柳明轩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老掌柜闻声猛地抬头，待看清柳明轩的容貌，先是愣怔，随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手中的算盘“啪”地一声掉在柜台上：“少……少爷？！是您吗？您怎么……怎么这副模样？” 他慌忙从柜台后绕出来，上下打量着衣衫褴褛、满脸风霜的柳明轩，又是惊喜又是心疼。

这福伯是柳家的老人，年轻时就在柳家做事，后来被派到这偏远小城打理这处产业，对柳家极为忠心。

“福伯，此事说来话长。”柳明轩摆了摆手，阻止了老掌柜的追问，神色凝重地低声道：“我遇到些麻烦，需要在此处暂住些时日。另外，我两位朋友在外，其中一位伤势极重，需要立刻安顿静养，还要劳烦您寻个可靠的大夫来。”

福伯见柳明轩神色严肃，不敢多问，连忙道：“少爷放心，后院还有几间空房，一直打扫着，这就安排！大夫我认识济世堂的孙老先生，医术不错，口风也紧，我马上去请！” 他说着，便招呼店里唯一的一个小伙计出来帮忙。

很快，昏迷不醒的陈九阴被小心地抬进了杂货铺后院一间较为干净宽敞的厢房。李玉柔也得以暂时安顿下来。福伯吩咐小伙计去烧热水、准备干净衣物，自己则匆匆出门去请大夫。

厢房内，柳明轩和李玉柔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陈九阴，心情并未因暂时安全而轻松多少。

“柳大哥，这城里……似乎也有些不对劲。”李玉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觉，“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人心里发毛。”

柳明轩点了点头，目光锐利：“我也感觉到了。乱世之中，妖魔滋生，人心惶惶，气机自然会变得浑浊。这城里恐怕也不太平。我们需得小心行事，尽量不要暴露身份，尤其是你和九阴兄的情况。”

不多时，福伯带着一位须发皆白、提着药箱的老大夫回来了。孙老先生仔细为陈九阴诊了脉，又查看了他身体的伤痕和眉心那奇异的碎片，眉头紧锁，连连摇头。

“这位公子……伤势古怪至极啊。”孙老先生捋着胡须，面色凝重，“外伤倒是其次，敷上金疮药，静养即可。但内腑震荡异常，更棘手的是……老朽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魂魄之伤。似有阴寒之气侵蚀根基，又有一股奇异力量护住心脉，矛盾非常。寻常药物，怕是难有成效。”

柳明轩心中了然，陈九阴的伤涉及阴阳法术和幽冥之力，凡俗大夫自然束手无策。他拱手道：“有劳孙老先生了。您只需开些固本培元、安神静气的方子即可，其他的，我们自己再想办法。”

孙老先生开了药方，又留下些外伤药，叮嘱了几句静养事宜，便由福伯送走了。

送走大夫，福伯回到厢房，脸上忧色更重：“少爷，您这次……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东西？” 他压低了声音，“最近这城里，也不太平。前几天夜里，好几户人家都听到了怪声，城西的王屠户家养的十几头猪一夜之间全死了，血都被吸干了，邪门得很！官府查了半天，也没个说法。”

柳明轩和李玉柔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看来，这小小的县城，也并非净土。

“福伯，这些事我们稍后再说。先帮我抓药，再准备些清淡的吃食。”柳明轩吩咐道，“另外，帮我留意城里的各种消息，特别是关于一些装束古怪、行为诡异的陌生人，或者……和古镇方向有关的传闻。”

“是，少爷。”福伯应声而去。

安顿下来后，柳明轩这才有机会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他换上了福伯找来的干净衣衫，重新包扎了伤口。镜中映出的那张脸，消瘦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锐利。家破人亡的经历，如同烈火煅烧，褪去了他身上最后一丝世家公子的浮华，沉淀出钢铁般的意志。

李玉柔也清洗了一番，换上了福伯找来的粗布衣裙，虽然朴素，却掩不住她清丽的容颜。只是她眉宇间那股化不开的忧郁，以及眉心那点若隐若现的黑芒，让她平添了几分神秘与脆弱。她坚持要亲自照料陈九阴，喂药、擦拭、守夜，事必躬亲。柳明轩知她心意，也知这是她排遣内心恐惧和自责的方式，便由她去了。

是夜，月明星稀。

陈九阴依旧沉睡不醒。但在他沉寂的识海深处，却并非一片黑暗。阴阳镜碎片散发着温润清辉，如同黑暗宇宙中的一颗星辰，缓慢而持续地滋养着他破碎的魂魄。在这奇异的状态下，他的神识变得异常敏感，仿佛突破了某种界限，触碰到了常人无法感知的领域。

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自己仿佛漂浮了起来，穿过屋顶，升腾至小城的上空。下方的城池在夜色中轮廓模糊，唯有几处零星灯火。但更吸引他注意的，是城池上空弥漫的那股晦涩气息，此刻在他的“感知”中变得清晰起来——那是一种混杂了恐惧、绝望、贪婪、暴戾等各种负面情绪的“气”，如同浑浊的烟雾，笼罩着整个城市，并不断向四周扩散。而在更远处，他能“看”到更多类似的气息，或浓或淡，遍布在这片饱经战乱的土地上。这就是阳间动荡、阴阳失衡的直观体现。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力量牵引着他的神识，向着某个方向“看去”。那并非阳间的景象，而是一片模糊、光影流转的边界地带——阴阳交界之处。

他“看”到，在那混沌的边界，有无数的光点正在汇聚，那是新死之人的魂魄，浑浑噩噩，本能地向着阴司而去。然而，通往阴间的道路似乎并不顺畅，隐隐传来混乱与阻塞之感。似乎是因为近期阳间死亡激增，阴司吏员不足，处理不及。

就在这片混乱中，陈九阴的神识捕捉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微弱气息。他凝神“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残破嫁衣的女子魂魄，正茫然地站在交界之处，她脸上没有了生前的痛苦与狰狞，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正是柳依依！

但与周围那些浑噩的魂魄不同，柳依依的魂魄似乎被一道微弱的官印光芒笼罩着。一个穿着皂隶服饰、面色青黑的鬼差，正拿着一本名册对她说着什么。那鬼差的态度算不上恭敬，却也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意味。

“……柳氏依依，生前虽遭劫难，然魂魄纯净，未染大恶，更兼有牺牲护持之功……今阴司正值用人之际，特擢升为‘引路鬼差’，暂代丙字区域魂魄接引之职，即刻上任，不得有误！”

柳依依的魂魄似乎听懂了一些，茫然地点了点头。那鬼差将一块代表着身份的木质令牌和一盏引魂灯交到她手中，便化作一股青烟消失了。

柳依依手持引魂灯，站在原地，似乎在适应新的身份和职责。她身上的嫁衣渐渐化为了一套朴素的皂隶服饰，脸上的空洞渐渐被一种麻木的职责感所取代。她开始学着其他鬼差的样子，引导那些新来的、茫然的魂魄排成队列，缓慢地向着阴司深处走去。

“新鬼上任……”陈九阴的神识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明白了，这是阴司在面对阳间动荡、魂魄激增压力下，不得已进行的“改革”之一，直接从新死的、符合条件的魂魄中选拔吏员。柳依依因为其特殊的经历和相对纯净的魂魄，成为了其中之一。这或许对她而言，是一种另类的解脱和归宿，至少脱离了轮回之苦，有了一份职责，不再是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

然而，陈九阴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仓促的“改革”背后，透露出阴司内部的混乱与压力。阳间的动荡已经严重影响了阴间的秩序，这种临时的补救措施，恐怕会带来新的问题。

就在他思绪纷杂之际，眉心阴阳镜碎片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悸动，将他漂浮的神识猛地拉回了体内。

榻上，陈九阴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双眼。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涣散无力，虽然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清明。他感觉到，体内那龟裂的经脉，在药力和碎片之力的共同作用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修复迹象，虽然缓慢得令人发指，但确确实实在好转。更重要的是，他对阴阳之气的感知，似乎因为这次重伤和碎片的融合，变得比以前更加敏锐了。

守在一旁的李玉柔立刻察觉到他醒来，惊喜地凑上前：“先生！您醒了？感觉怎么样？”

陈九阴看着她关切的眼神，以及她眉心中那丝与自己隐隐产生微弱感应的幽冥气息，轻轻叹了口气。阳间动荡，阴司改革，残魂未散，邪教蛰伏，而身边的同伴也各自背负着沉重的命运。

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这“新鬼上任”的景象，或许是一个微小的信号，表明这混乱的阴阳世道，正在以一种被迫的方式，发生着某种深刻的变化。

“水……”他沙哑地开口，目光却越过李玉柔，投向了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阳间的黑暗，看清那阴阳交界处的纷乱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