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辛秘录 第41章 残魂未散

破庙中的三日休憩，如同暴风雨海中一处勉强避风的礁石洞穴，给予了伤痕累累的三人一丝喘息之机。然而，身体的创伤或可缓慢愈合，深植于灵魂与记忆中的惊涛骇浪，却远非几日静养所能平息。

决定前往百里外那座有柳家商号的小城后，柳明轩便着手准备。他褪下了原先那身已破损不堪的华服，换上了从附近废弃村落里寻来的粗布衣裳，虽略显宽大陈旧，却掩不住他眉宇间那份自幼熏陶出的清贵之气。他将长发随意束起，用一根削尖的木簪固定，脸上胡茬也未及清理，平添了几分落拓与沧桑。昔日讲究排场的世家公子，如今一切从简，只求实用。他将剩余不多的丹药仔细分装，又用庙中寻到的破旧水囊灌满了清水。

陈九阴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处于昏睡之中。柳明轩用庙中残存的破旧门板和干燥藤条，勉强扎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动身那日，晨雾未散，山间弥漫着湿冷的寒气。柳明轩小心地将陈九阴挪到担架上，用一件旧衣垫好头颈。李玉柔则默默地将所剩无几的干粮包好，眼神始终不离陈九阴苍白的面容。

“走吧。”柳明轩低沉地说了一声，抬起担架前端。李玉柔赶紧上前抬起后端，她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抬起担架颇感吃力，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柳明轩在前，凭借着过往狩猎和游历的经验，尽量选择相对平坦的路径。李玉柔跟在后面，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额上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变得急促。但她始终努力保持着担架的平稳，生怕颠簸加重了陈九阴的伤势。

陈九阴在颠簸中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能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的、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的剧痛，尤其是眉心处，那阴阳镜碎片与魂魄融合的地方，更是传来一阵阵灼热与冰寒交替的奇异痛楚。他尝试着凝神内视，只见体内情况依旧惨淡，经脉如枯竭的河床，布满了细微的裂痕，丹田气海空空荡荡，唯有识海中那点微弱的魂光，在碎片散发的清辉滋养下，如同星火般顽强闪烁。他无法调动丝毫法力，甚至连抬起手指都极为困难，只能被动地感受着这具残破身躯的每一次疼痛与颠簸，以及那缓慢到几乎难以察觉的修复过程。

偶尔，在意识模糊的边界，他会捕捉到一些破碎的光影和声音——是那古镇血月下的狰狞鬼影，是阴阳镜碎裂时的刺目光芒，是柳依依消散前那解脱又带着无尽哀伤的眼神，还有……李玉柔体内那令他心悸的、属于幽冥深处的冰冷气息。这些碎片交织在一起，化作噩梦，纠缠着他本就脆弱的魂魄。

午间，三人在一处溪流边停下歇息。柳明轩去取水，李玉柔则用沾湿的布巾，仔细地替陈九阴擦拭脸颊和干裂的嘴唇。她的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他。

陈九阴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李玉柔写满担忧的憔悴面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得她柔弱无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沙哑的气音。

“先生，先喝水。”李玉柔连忙将水囊凑到他嘴边。

喝了几口水，陈九阴才感觉喉咙舒服了些。他目光转向正在溪边警戒的柳明轩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却难掩孤寂与沉重。

“柳兄……辛苦了……”他低声说。

李玉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中满是感激与愧疚：“嗯，若不是柳大哥，我们……”她低下头，声音哽咽，“都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

陈九阴微微摇头，想安慰她，却牵动了内腑的伤势，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沫。李玉柔吓得脸色煞白，慌忙替他擦拭。

“不……怪你……”陈九阴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是那……幕后黑手……无瞳之眼……咳咳……”提到这个名字，他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这次冥婚事件，绝非偶然，那诡异的教派，其图谋之深，手段之狠，远超寻常邪祟。

歇息片刻后，三人继续赶路。越靠近山外，道路逐渐平坦了些，但李玉柔的体力消耗也接近极限。她脚步虚浮，好几次险些摔倒，全靠一股意志力强撑着。

柳明轩察觉到了她的状态，在一个岔路口停下，沉声道：“李姑娘，换我来吧，你歇歇脚。”

李玉柔本想拒绝，但实在没有力气，只好点头。柳明轩将担架前端固定在一棵树下，与李玉柔交换了位置。他力量远胜李玉柔，担架顿时平稳了许多。

夕阳西下，天边燃起绚烂的晚霞，将山林染上一层暖金色。但这份美景却无人欣赏。他们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崖下过夜。柳明轩生起一小堆篝火，驱散夜间的寒意和可能靠近的野兽。

火光跳跃，映照着三人沉默的脸庞。柳明轩擦拭着他的长剑，剑身映出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有悲伤，有仇恨，更有一种破而后立的坚定。家传玉佩已碎，妹妹惨死，这接连的打击没有击垮他，反而将他锤炼得更加沉静锋利。他知道，悲伤无用，唯有握紧手中的剑，才能斩断前路的荆棘，为妹妹讨回公道。

李玉柔抱着膝盖坐在火堆旁，目光不时飘向昏睡中的陈九阴。她体内的那股幽冥气息，在夜色下似乎变得活跃了一些，眉心那点黑芒若隐若现，带来一阵阵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空虚感。她努力回忆着陈九阴教她的凝神静心法门，尝试引导体内那丝微弱的混沌气息去对抗、安抚那躁动的鬼胎本源。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稍有不慎，便可能被那冰冷的邪异吞噬心神。她额上渗出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不能再成为累赘，更不能让先生和柳大哥为自己担心。

夜深人静，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山风吹过树林的呜咽。突然，躺在担架上的陈九阴身体猛地一颤，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渗出大量冷汗，口中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不……依依姑娘……快走……镜……碎了……幽冥……通道……”

他的声音充满了痛苦和挣扎，仿佛正深陷于可怕的梦魇之中。

李玉柔立刻被惊醒，连忙凑过去，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低声呼唤：“先生！先生！醒醒，是噩梦，没事了……”

柳明轩也立刻警觉地起身，手握剑柄，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并无邪祟靠近，才稍稍放松，走到陈九阴身边。

在李玉柔的呼唤下，陈九阴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缩，眼神中充满了未散的惊悸。他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好半晌，才看清眼前的李玉柔和柳明轩，眼中的恐惧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痛楚。

“又……梦到那天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柳依依魂飞魄散前的场景，阴阳镜崩碎时的冲击，鬼王分身那滔天的凶焰，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即便在昏迷和睡梦中也不得安宁。这不仅仅是心理上的创伤，更是高阶幽冥之力冲击下，对修行者魂魄造成的实质性震荡残留。

柳明轩沉默地递过水囊，眼中亦有痛色闪过，但他很快压抑下去，沉声道：“魂魄受创，易生梦魇。九阴兄，需得静心凝神，慢慢化去那些残存的幽冥戾气。”

陈九阴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冰凉的水液滑过喉咙，让他清醒了些。他闭上眼，尝试运转那几乎停滞的微弱魂力，去抚平识海的波澜。眉心处的阴阳镜碎片传来温润的凉意，帮助他稳定心神。他能感觉到，碎片的力量确实在与他的魂魄更深层次地融合，这个过程伴随着剧痛，却也像是在重新锻造他的神魂根基。

“不仅仅是梦魇……”陈九阴缓缓睁开眼，眼神变得凝重，“我方才……在梦中，似乎感应到一丝极其微弱，但……同源的气息。”

“同源？”柳明轩皱眉。

“嗯。”陈九阴看向古镇的方向，尽管早已远离，但那片土地上空萦绕的幽冥之气，似乎仍有残留，“是那鬼王分身溃散后，可能有一缕极其细微的残魂……或者说是一点本源印记，并未完全湮灭，依附于某物之上，潜伏了下来。”

此言一出，柳明轩和李玉柔的脸色都变了。鬼王分身的恐怖他们亲身经历，若真有残魂未灭，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死灰复燃，或者引来更大的麻烦。

“锁龙井？”柳明轩立刻想到了那个最可能的地方。那口古井下的“源血之恶”连鬼王分身都觊觎，无疑是阴气最重、最易滋养邪秽之物。

“很有可能。”陈九阴面色沉重，“那井下的存在，只是被暂时封印。这缕残魂若依附其上，借其阴气滋养，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无瞳之眼教派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可能还会回到那里。”

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凝重。原本以为暂时告一段落的危机，似乎只是转入了更深的暗流之下。

“我们必须尽快赶到城里。”柳明轩果断道，“你需要药物和绝对安全的环境疗伤。我也需要借助柳家的渠道，打探消息，尤其是关于无瞳之眼教派和锁龙井的动向。”

陈九阴点头同意。他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对付鬼王残魂，就是遇到几个普通的邪祟都难以应付。当务之急，是恢复实力。

后半夜，三人都无心睡眠。陈九阴强忍着不适，尝试引导那丝微弱的阴阳镜之力，梳理体内乱成一团的经脉。柳明轩则负责守夜，目光如炬，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动。李玉柔继续与体内的鬼胎本源对抗，同时细心照料着陈九阴。

天亮后，三人继续赶路。或许是靠近人烟的缘故，接下来的路程顺利了许多。在正午时分，他们终于走出了连绵的山丘，远远望见了地平线上那座城池的轮廓。

那是一座典型的北方小城，灰扑扑的城墙不算高大，城门口有兵丁把守，进出的人流熙熙攘攘，透露着乱世中难得的些许生气。

看到城池，李玉柔松了口气，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柳明轩看着城池，眼神复杂。这里是他计划中的暂时避风港，但踏入其中，也意味着将未知的危险和麻烦带到了这处柳家的产业。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衫，对李玉柔道：“李姑娘，再坚持一下。进城后，我们就安全了。”

他抬起担架，目光坚定地向着城门走去。担架上，陈九阴昏昏沉沉，但眉心那点清辉似乎感应到了人气，微微闪烁了一下。而李玉柔眉心的黑芒，在阳光下虽不显眼，却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潜伏。

残魂未散，隐患深埋。这座看似平静的小城，是否会因为他们三人的到来，而掀起新的波澜？阴阳失衡的世道，从不缺少诡谲与危机。他们的路途，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