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非魔仙非仙 第25章 执笔

翌日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小院里就已回荡起沉闷的声响。 罗修尘赤着上身，皮肤因剧烈的运动泛着古铜色的红光，汗水如同溪流般从他结实的肌肉上淌下。

当罗修尘将石锁放下，准备走向那铁砂地时，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拦在了他面前。

他停下脚步，略带疑惑地看向手的主人。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随手抹了一把，才看清洛秋宁微蹙着眉头，手中端着一碗清凉的井水，另一只手里却拿着几本线装的旧书。

“小石头，”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的坚决，“练功虽要紧，但也需张弛有度。一味苦练，若是伤了根基，反而得不偿失。”

罗修尘接过水碗一饮而尽，清凉的井水稍解了喉间的燥热。他看了看那铁砂地，又看了看洛秋宁手中的书，眉头微拧：“我需要尽快变强。”时间对他而言，奢侈得令人心焦。

“我明白。”洛秋宁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但强大的不只是筋骨气力，还有这里。”她伸出纤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你既非庸人，将来要面对的也绝非仅有蛮力可解决的困境。识字、明理、知事，有时比拳头更重要。”

她将书递到他面前，眼神清澈而真诚：“你若信我，下午便歇一歇，我教你认字读书可好？就当……换种方式打磨心性。”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轻松了些，带着点打趣，“总不能一直让我叫你‘小石头’吧？将来你若成了名动一方的人物，被人知道叫这个小名，多不威风。”

罗修尘看着那几本略显陈旧却保存完好的书册，封面上是工整却陌生的墨字。它们安静地躺在洛秋宁白皙的手中，像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

他想起黑石村的过往，想起那些粗糙但温暖的村民，他们当中没几个人识字，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吃饱穿暖，平安狩猎。而如今，他们已化为焦土下的冤魂。

一种近乎羞耻的无力感攥住了他。仇敌强大而隐秘，或许就藏在这些墨字背后的世界里。他空有一身愤懑戾气和一把子力气，却可能连仇人的名号都认不得，连线索都抓不住。 这种认知比铁砂摩擦皮肉的刺痛更让他难受。

再看向洛秋宁，她眼中是纯粹的关切与期望，那份因他而被禁足、被克扣元灵石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他无法拒绝这样的她。

沉默片刻，身上的戾气渐渐收敛，缓缓点了点头：“好。” 他顿了顿，像是回应她之前的打趣，声音低沉，“……随你怎么叫。”

午后，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石桌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洛秋宁早已将桌面擦拭干净，摆好了笔墨纸砚。罗修尘洗净了手，带着一身清爽的水汽在她身旁坐下，却仍显得有些拘谨。

“先从你的名字开始吧。”洛秋宁铺开纸，蘸墨落笔，三个清秀端正的字便跃然纸上——罗修尘。

她指着第一个字：“这是‘罗’，网罗天地之意，也是你的姓氏。”她的手指移向第二个字，“‘修’，修炼、修身，正如你现在所做之事。”最后指向第三个字，“‘尘’，既是尘土，也喻人间。为你取这个名字，想必是寄予厚望的。”

罗修尘凝视着那三个字，目光久久停留在“尘”字上，低声道：“村里人都连名带姓地叫。”他从未有过小名，也从未觉得需要。

“罗修尘，很好听，有气势。”洛秋宁微微一笑，眼中闪着光，“不过嘛，”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快而自然，“还是‘小石头’顺口。踏实、坚韧，就像你一样。”她歪头看向他，带着几分戏谑，“石头也分很多种哦，小石头，你以后会变成哪一种呢？”

罗修尘被她这自说自话的认定问得一怔，看着她眼中明亮又带着坚持的笑意，最终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独属于她的称谓。

常年握惯了猎弓和石锁的手指，初次执起细弱的毛笔时，却显得格外笨拙僵硬。

洛秋宁见状，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并未立刻纠正，而是等他艰难地写完第一个歪歪扭扭的“罗”字后，才轻声道：“看我如何运笔。”她另取一支笔，示范了一遍，手腕灵动自如。

罗修尘学着她的样子调整，却依旧不得要领。笔尖在纸上拖出笨拙的痕迹，他蹙起眉头，下颌线不自觉地绷紧。

“手腕放松，手指不必握得这般紧。”洛秋宁犹豫片刻，起身走到他身侧。微微倾身，伸出右手轻轻覆在他紧握笔杆的手背上，引导着他舒缓力道，“感受这笔毫的弹性，让它顺着纸面滑行，而非与之角力。你看，你这力道，倒真像是在搬石锁了，小石头莫非是想把这笔也练成石锁不成？”她打趣道，试图化解他的紧张。

少女的衣袖带着淡淡的清香，发丝偶尔拂过他的臂膀，带来细微的痒意。她温热的呼吸近在耳畔，罗修尘身体微微一僵，那瞬间，院中铁砂的血腥气仿佛被这清甜的气息驱散了几分。

他依言放松了紧绷的肌肉，任由她的手指引导着自己的手腕移动。果然，笔下的线条渐渐流畅了些许。

“对，就是这样。”她轻声鼓励，并未立刻松开手，直到他又独自写了几笔，才慢慢收回手，坐回原位，耳根微微泛红，“瞧，这不就好多了？看来小石头不光力气大，悟性也好。”

罗修尘悄悄吸了口气，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抹清香。他继续专注地刻画笔下的世界，沉默却不再僵硬。偶尔遇到特别难写的笔画，他会抬头看向洛秋宁，她便会心领神会地再次示范，或者用指尖在桌面虚画，讲解运笔的诀窍。

阳光悄然移动，将两人的影子缩短又拉长。不知何时，洛秋宁端来了一碟洗净的野果，红艳艳的，沾着晶莹的水珠。“歇会儿吧，小石头，尝尝看，后山摘的，很甜。”她总是很自然地叫着这个她独创的昵称，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罗修尘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依言取了一颗放入口中。清甜的果汁瞬间在口中弥漫开，缓解了长时间的专注带来的疲惫。他看向对面，洛秋宁正拈着一颗果子，小口吃着，眉眼弯弯地问他：“甜吗？”

“嗯。”他点头，声音比平日柔和了许多。他注意到她的嘴角沾了一点细微的果渍，犹豫了一瞬，终是抬起手指，不太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

洛秋宁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色微红，急忙用绢帕擦拭干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吃东西总是不小心。”她随即看向他，故意板起脸，眼里却满是笑意，“不许笑，小石头。不然下次不给你带果子了。”

罗修尘看着她故作严肃的样子，终于没能忍住，低低地“呵”了一声，极轻极短，却真切地是一个笑声。这让洛秋宁也愣了一下，随即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松快自然。

短暂的休息后，罗修尘再次主动执起了笔。沙沙的书写声和轻柔的讲解声重新响起，间或夹杂着罗修尘低沉的询问和洛秋宁清晰的解答，偶尔还有她一两声带着笑意的“小石头，这里又写成石锁啦”。

一种宁静而温暖的默契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冲淡了原本弥漫在院中的孤寂与焦灼。

罗修尘沉浸在这全新的知识海洋中，暂时忘却了石锁的重量和铁砂的刺痛。 但每当他稍微熟练一点，脑海中便会不由自主地闪过念头：这些字，或许能帮他读懂仇家的信息；这些道理，或许能帮他洞悉阴谋的轨迹。 学习的动力，始终根植于那最深沉的黑暗。

而洛秋宁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因一个读音、一个笔画而认真蹙眉的模样，心底那份酥麻的心疼，渐渐化作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然与满足。

她看到他紧锁的眉头在学会一个新字时会微微舒展，看到他僵硬的肩背在书写顺畅时会稍稍放松，这让她感到一种静静的欢喜。

她喜欢叫他“小石头”，这个她独创的、只属于她呼唤的昵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也悄悄在她心底种下了一丝特别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