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非魔仙非仙 第26章 落子

自那日后，小院的作息便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韵律。上午，是属于汗水与喘息的时间。院子里，两道身影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磨砺自身。

罗修尘依旧与他的石锁、铁砂地为伴，古铜色的肌肤在日复一日的锤炼中愈发坚韧，每一次肌肉的贲张与收缩都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而另一侧，洛秋宁盘膝静坐一隅，周身有淡薄的灵气如轻纱般流转。她指尖掐诀，时而引动微风拂过叶片，时而凝出一小簇莹莹水光，或在身前构筑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壁垒，旋即又散去。她是法修，修炼的是神念与天地灵气的感应沟通。

两人各修其道，互不干扰，却又奇异地融洽。沉闷的石锁砸地声与少女低微的吟诀声交织在一起，竟也成了这院落里独特的晨曲。

罗修尘偶尔在间隙中看向那边沐浴在微光中的洛秋宁，会觉得她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一种难以言喻的距离感会悄然涌上心头，但当她有所感应般回望过来，对他展露一个鼓励的笑容时，那距离感又瞬间冰消雪融。

午后，则彻底沉静下来。罗修尘洗净手脸，走向石桌，洛秋宁已在那里研墨。宣纸铺开，笔墨齐备。

“今日继续练字。”洛秋宁将一支笔递给他，“手腕要稳，心意要静。”

罗修尘接过笔，眉头紧锁。他握惯了石锁和猎弓的手指，对这纤细的笔杆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他依言蘸墨，落笔书写，却控制不住力道。那笔尖仿佛有自己的意志，在纸上拖出粗重而歪斜的痕迹。一个字竟写得东倒西歪，最后一笔更是失控地狠狠划出，墨迹污成一团，蹭到了石桌面上。

洛秋宁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忙又掩住嘴，眼中却仍是盈盈笑意：“小石头，你这字……是想要自己跑到桌上去玩耍吗？”

罗修尘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字和桌上的墨痕，耳根微红，有些窘迫地放下笔，闷声道：“这笔，太轻，不如石锁好使。”

“不是笔不好使，是心太急。”洛秋宁摇摇头，起身利落地收拾好笔墨纸砚，包括那张写坏了的纸和擦净了桌面。她忽然侧头想了想，眼中闪过一抹灵动的光，“既然静不下来，那便换个方式静心。”

她转身从屋内取出一张看似有些年岁但擦拭得极为干净的纵横十九道木制棋盘和两盒棋子。

“这是围棋。”洛秋宁示意他在对面坐下，开始讲解最基本的规则，“棋如战场，却又不止于厮杀。围地、取势、求生、弃子……需得眼观全局，算计深远。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虽也是坐着，却内藏乾坤，如同排兵布阵。它或许比你那直来直去的笔杆，更适合你此刻的心境。”她将黑子推到罗修尘面前，“棋如战场，要赢，不光靠勇力，更要靠这里。”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听到“战场”二字，他眼中的窘迫褪去，瞬间变得专注起来。罗修尘目光落在那些格子和棋子上，眉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与猎弓、陷阱截然不同，是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她捻起一颗温润的白子，轻轻落在星位上，“这不仅能磨砺心性，更能让你学会……知己知彼，核心便是要洞悉对手的思维。”

最后那句话，精准地触动了罗修尘内心最深处的弦。他凝视着那看似简单却蕴含无穷变化的棋盘，眼神骤然专注起来。

洛秋宁先教他如何执子，如何落子。罗修尘的手指习惯了发力，此刻捻起那光滑的棋子，竟觉得比沉重的石锁更难掌控，落子时不免带上了一丝笨拙的声响。

“执子要轻，落子要稳。”洛秋宁示范着优雅的手势。罗修尘学着样子，用粗粝的手指捻起棋子，却依旧带着练武的力道，“啪”一声砸在棋盘上。

洛秋宁轻笑：“这棋盘虽说跟石锁一样结实，但也经不住你这般砸呀。放松些。”

基础教学后，对弈开始。罗修尘执黑先行，一出手就带着腾腾杀气，直扑白棋，恨不得下一子就将对方尽数剿灭。

洛秋宁却不急不躁，白子轻落，看似节节败退，实则悄然布网。当罗修尘又一次凶猛地打入白阵时，她唇角微扬，一子落下：“擒。”

罗修尘顿时愣住。他发现自己那看似气势汹汹的黑子，已陷入重围，气数已尽。

“你只顾着追杀眼前一子，却失了全局。”洛秋宁点指着棋盘，“有时候，退一步，方能看见更远的路径。下棋如此，练字……或许也是如此。”

“手腕放松些，”洛秋宁轻笑，“这不是砸钉子，小石头。”她再次耐心地示范，手指轻盈如蝶。

最初的学习是枯燥的，认识棋盘、数气、吃子。罗修尘学得极其认真，眉头紧锁，仿佛面对的不是游戏，而是一场真正的搏杀。他的思维直接而凌厉，往往只顾追杀一二子，却轻易落入了洛秋宁设下的更大圈套中，转眼间便丢城失地。

“看，你只顾着吃我这一小队，却让我在外围取得了大势。”洛秋宁点指着棋盘，声音温和却一针见血，“有时候，暂时的舍弃是为了最终能擒获更大的猎物。报仇……或许也是如此，不能只盯着眼前。”

罗修尘猛地抬头看她，洛秋宁却只是专注地看着棋盘，仿佛只是就棋论棋。但他明白，她懂他。

他沉默地低下头，重新审视棋局，目光中的焦躁渐渐被一种沉冷的思索所取代。他开始学着不再只看一点，而是努力地将目光投向整个棋盘。先前因写字而生的那点烦躁，已被棋局带来的全新冲击所取代。

他将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盒。“再来一局。”抬起头，目光沉静却坚定。

洛秋宁嫣然一笑，拈起一枚白子：“好。”

阳光透过枝叶，在棋盘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黑子与白子在其间沉默地对峙。小院里只剩下清脆的落子声，和少女轻柔的讲解声、少年偶尔低沉的应答。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这方寸之地悄然上演。而对罗修尘而言，这或许是比铁砂地更为艰难，却也更为重要的一场修炼。他正在学习，如何用头脑，而不仅仅是拳头，去面对未来的腥风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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