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灵魂列车 第297章 敦煌血月（一）

敦煌驿站踞于鸣沙山东麓的咽喉要道，如一颗嵌在大漠褶皱里的浑浊珍珠。它早已超出了寻常驿站的定义，围绕最初的几排土坯驿舍，密密麻麻的帐篷如同雨后荒漠里骤然生发的巨大菌群，肆意蔓延。骆驼低沉悠长的鸣叫与骡马的响鼻此起彼伏，吐火罗语、粟特语、突厥语、波斯语乃至河西本地的方言缠绕交织，汇成喧腾不息的人潮声浪。辛辣的孜然烟气裹着烤肉的油脂香，从大大小小的食摊上升腾而起，又被卷过戈壁的干燥热风撕扯着，弥散在驿站上空。胡姬蒙着轻薄面纱，在简陋的土坯酒肆门口招摇，金铃在脚踝叮当作响。这里是大唐咽喉上最混乱也最富生机的疮疤。

肖华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过眼前这片庞杂的营地。他身后的队伍，夹杂着四名沉默如岩石的暗卫精锐和萨保那支疲惫却货物琳琅的粟特商队，缓缓汇入这股庞杂的人流。

江宅骑在一匹灰马上，与肖华并行。他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深处，无形的“弦”早已绷紧。周遭鼎沸的人声、混杂的气味，都无法掩盖那一道道刺骨冰凉的恶意。

他突然勒住马，眉头骤然锁紧，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银辉，灵魂深处那沟通天地灵犀的星辰感应，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十枚烧红的铁块！ “十道！”他声音压得极低，冰冷刺骨，传入肖华耳中，“至少十道杀意！三道…如附骨之疽，死死钉在青帷马车上！”

肖华头盔下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按在惊蛰枪身的拇指，无声地摩挲过一道细微的凹痕。身后四名暗卫如同冰冷的影子，拱卫着那辆承载着帝国最大秘密的囚车。车厢内，李太白的气息微弱而浑浊，酒气与绝望在狭小空间里发酵。隐约传来低吟：“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富贵非所愿，与人驻颜光——！”

“好大的阵仗…”杰克扛着画板箱挤过人流，骆驼喷出的热气几乎烫到他脖颈，“比长安西市还热闹三分！”

阿使那萨保的商队在驿站西南角勉强扎下营盘。马匹卸下重负，打着响鼻在槽头饮水。卸货时，几名胡商不慎撞翻一口木箱，澄心堂纸雪片般散落沙地。年轻的粟特少年巴库尔机灵地蹲下收拾，指尖忽然触到纸堆里闪烁的微光——几粒细如尘埃的幽绿色粉末，在他指腹留下冰凉的触感。

“杰克叔！你看这…”巴库尔刚举起手指，就被阿使那萨保一把攥住手腕！

“脏东西罢了！”萨保猛地将少年手指按进沙土搓揉，眼中厉色一闪而逝，“快去帮乃扎尔喂骆驼！”他转头对杰克挤出笑容：“沙子里常有萤石碎末，夜里会发亮，不值钱的。”

杰克盯着萨保袖口沾染的磷粉，深棕瞳孔缩如针尖。他想起马匪突袭时，这些粉末曾在染血的沙地上诡异地闪烁过。

夜，给喧闹的驿站披上诡秘的外衣。土墙外，风声呜咽，犹如冤魂的低泣。杰克正用湿布擦拭画板箱上那道狰狞的刀痕，粟特少年巴库尔像只受惊的沙鼠般溜了进来，小脸煞白，一把抓住他的衣角，声音发颤：“杰克叔…马厩…有怪物掉下的皮屑！”

马厩充斥着牲口粪便的刺鼻气味与干草腐朽的霉味。巴库尔指着角落一堆混杂着沙粒的草料，声音压得极低：“看！像不像星星的碎渣？”月光透过棚顶的破洞洒下，照亮草料间星星点点的幽绿色微光，闪烁不定，如同无数细小的鬼眼。

杰克瞳孔骤然收缩！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小撮闪着磷光的粉末，入手微凉。这绝非沙漠之物！他脑中飞速闪过阿使那萨保那口装着长安文房四宝的樟木箱！澄心堂纸、李廷珪墨…运输途中，若有此等极易暴露行踪的磷粉掺杂其中，目标只有一个——像黑夜里的萤火虫，指引猎杀的方向！

“萨保…”杰克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他猛地起身，抓起画板箱：“巴库尔，躲好！像沙狐钻进最深的洞！”

驿站东翼，戍卒把守的独立院落内，气氛凝滞如铁。青帷马车停在院心，李白蜷缩车厢角落，抱着酒壶喃喃自语。四名玄宗暗卫如石雕般立在四方屋檐阴影中。

江宅听完杰克的低语，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磷粉定位…驿站是陷阱。”他眼中星辰流转，推演着杀局，“他们等的不是货物，是车上的人。今夜必见血。”

肖华靠墙而立，惊蛰枪倚在肩头。他头盔已卸下，露出那张年轻却笼罩着空茫倦意的脸。裴云的记忆碎片早已被演武证道石的烈火焚烧殆尽，唯有“肖华”的本名和守护的本能在灵魂深处嘶吼。他看向江宅，只吐出一个字：“走？”

“走不了了。”江宅摇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杀意已成网。固守待毙不如…凿网而出！”他猛地看向屋角阴影，“暗卫何在？”

四道黑影无声浮现，如同从墙壁中渗出。

“听凭裴司马调遣！”为首暗卫声音平板，面甲下的目光却扫过肖华空茫的脸，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话音未落！

“咻——啪！”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射入院中，轰然炸开！刺目的绿色焰火瞬间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鬼蜮！

“动手！”几乎在焰火升腾的刹那，四面八方响起尖锐的呼哨！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翻越土墙、冲破门窗！刀光在绿焰映照下泛着剧毒的幽光，直扑青帷马车！

“护车！”肖华一声暴喝，惊蛰枪化作咆哮的银龙，一式“燎原”横扫而出！赤红的枪风如同怒潮，将三名破门而入的匪徒连人带门板轰成漫天碎渣！

江宅身形如鬼魅，刀未出鞘，指尖已凌空连点数下：

“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

刀鞘嗡鸣！三道凝练如实质的寒星劲气离指激射，精准洞穿三个攀上屋顶的弓弩手咽喉！

暗卫首领率领三名手下结成三角阵，死死护住马车。长刀快如闪电，配合精妙，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然而匪徒人数太多，且悍不畏死，如同潮水般源源不绝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