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低垂的头颅也抬了起来,露出了那张平日里总是布满谦卑笑容,此刻却冰冷如铁的脸庞。那双原本恭顺无比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的光芒,是前所未有的坚毅与锐利,其锋芒,竟丝毫不亚于司徒重霄鼎盛时期!
“千古明君?哈哈哈……”王瑾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充满了无尽讥诮与悲凉的冷哼,随即,这冷哼化作了一阵压抑不住的低沉笑声。
这笑声并不响亮,却像是一柄冰冷的钝器,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敲击在司徒重霄的心神之上,震得他头晕目眩!
司徒重霄因为虚弱而刻意维持的、因为自诩君王风度而强装出的镇定,在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笑声中,瞬间荡然无存!他脸上那因自我感动而泛起的潮红迅速褪去,变得一片煞白。一种并非源于身体病痛,而是源于内心最深处的惊愕、愤怒,以及一丝……面对未知变故的、难以言喻的恐惧,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王瑾的笑声渐渐止歇,他脸上的神情一整,所有的讥诮与悲凉都化为了冰冷的平静。他开始一桩桩、一件件地,帮着司徒重霄“重温”他刚才所津津乐道的那些“丰功伟绩”。只不过,这一次的视角,绝非来自于龙榻之上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
“陛下说,御驾亲征,落鹰涧大破蛮族三十万,阵斩酋长,奠定北疆三十年太平……”王瑾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刀,“却不知,为了筹措那场战争的军费,您强行加征的‘北疆饷’,逼得南方三郡多少农户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那一战,我军固然获胜,但死伤的十万边军儿郎,他们的尸骨可曾尽数归乡?他们的家人,可曾得到应有的抚恤?而所谓的三十年太平,不过是蛮族内部陷入了权力争斗,无暇南顾罢了。期间小规模的寇边、劫掠,何曾真正停止过?边境百姓,又何曾有过一日真正的安宁?”
“陛下说,开凿‘通天运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王瑾的目光锐利如箭,直刺司徒重霄,“却不知,为了这条运河,征发的百万民夫,死伤枕藉,十不存三!沿途村庄,男丁尽数被征,田地荒芜,饿殍遍野!运河两岸,随处可见无人收敛的白骨!而运河开通之后,最大的受益者,真的是沿途百姓吗?不,是那些借此垄断漕运、囤积居奇的世家大族与皇亲国戚!他们利用运河,疯狂敛财,盘剥商旅,抬高物价!百姓用血泪和白骨开凿的运河,最终却成了套在他们脖子上更沉重的枷锁!”
“陛下说,开设‘弘文馆’,修撰《苍穹大典》,唯才是举,传承文明……”王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却不知,‘弘文馆’早已成为权贵子弟镀金之地,寒门学子若无人引荐,连门都进不去!修撰《大典》,更是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所收录典籍,皆需符合‘圣意’,稍有‘悖逆’之言,便遭删改焚毁!这究竟是传承文明,还是钳制思想,粉饰太平?”
“陛下说,体恤民情,减免赋税,赈济灾荒……”王瑾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悲愤,“却不知,您每一次所谓的‘减免’,落实到地方,经过层层盘剥,到了百姓手中,还剩几何?每一次‘赈济’,发放的霉米糠麸,又能救活几人?您可知,就在去年,您为了庆祝六十寿辰,在各地加征的‘万寿税’,又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悬梁自尽?!”
一连串不停歇的、血淋淋的讲述,如同最冷酷的鞭子,一下下抽打在司徒重霄的灵魂上。王瑾将他那些引以为傲的“政绩”外衣无情地剥开,露出了内里基于好大喜功、狂妄自大、听信谗言、心血来潮的决策本质,以及最终给底层平民百姓带来的,只能是更加深重的苦难、家园的破败、妻离子散甚至家破人亡的残酷真相!真正从中获益的,永远只有巩固的皇权、以及依附于皇权的达官显贵、世家门阀!
“放屁!你放屁!!”司徒重霄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剧烈的喘息让他胸口如同风箱般起伏,话都说不利索,只能徒劳地、声嘶力竭地咆哮着,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恐慌与崩塌,“你……你个小人!说的全是放屁!你……你只不过是贪图朕那些不孝儿女许诺给你的好处!是金银财宝?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子?!哈哈哈……你只不过是条摇尾乞怜的狗!难不成……难不成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忍辱负重、为民请命的大英雄?!你就是在放屁!放屁!!”
面对司徒重霄气急败坏的辱骂和质疑,王瑾眼神中的不屑与嘲讽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浓郁,几乎要化为实质。他并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用一种近乎“认同”的语气,平静地承认道:
“是啊,陛下说得对。我不是什么忍辱负重的大英雄,从来都不是。我王瑾,就是一个胆小如鼠、自私自利、为了活命可以不要尊严的小人!一个您眼中,可以随意驱使、甚至可以随意打杀的低贱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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